今所获得的一切,皆是从她身上刮去的。
这份大爱让她失去了很多东西,身躯,尊严,自我。
让她在九幽经受了三万年的孤寂折磨,让她灵魂生溃,丑陋不堪。
哦,还让她失去了身边人的爱。她现在看沈瑱,也觉得不过就是一个挂着“父君”头衔的陌生人,一个别人的父亲。
亲眼见证沈瑱对穿越女百年的宠爱,亲耳听见他说更喜欢变了之后的穿越女,沈丹熹已经无法再信任他。
所有的不甘被她咽进肚里,掩进溃烂的魂魄里,沈丹熹淡声回道:“我不爱他了。”
沈瑱手肘撑在桌上,指腹按揉额角,等了片刻,没等来别的解释,甚觉荒谬。他凝目盯着她,像是想要透过她的躯壳,直接注视内里的灵魂。
沈丹熹抬头迎向沈瑱的目光,未有半分收敛,从回到昆仑,站到他面前之后,她的父君便一直用着这样审视的目光仔细打量她,好似想透过一切细枝末节去审查她为何会变成这样。
如果当初他也能用这般细致的眼神去审视一下穿越女,该有多好?
穿越女也并非完全伪装得天衣无缝啊,她要在系统的任务下,卑躬屈膝地去讨好一个低贱地魅,这不就是最大的破绽么?她沈丹熹就算真的爱上什么人,也不会为了一个男人这样折辱自己。
明明是他与母神亲自将她教养成这副模样,她是什么样的性子,他难道不清楚?
就算他不曾看见过穿越女卑微讨好的样子,那在她亲自从他手里拿走那杆笔,往“微”字头上加上三笔,要求将小字改成“薇”时,他难道就没有一瞬间的怀疑?
神通广大的昆仑神君为何能眼瞎目盲到如此程度?叫另一个魂魄占据自己女儿身躯百年,在他眼皮子底下,彻底抹去她的痕迹,放心大胆地做自己,他却毫无所觉?
她回来之后,反倒是引起了他的警觉和怀疑。
沈丹熹转念一想,也是,她回来的这么几日,所做之事样样都是穿越女绝不会做的,这样大的变化,当然比穿越女耗时百年潜移默化的改变,来得明显。
可要她学着穿越女那样细水长流,她可做不来。
沈瑱看了她许久,所出口之言带着神谕般的威肃:“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沈丹熹,昆仑的神女可以随性恣意,活成你想要的任何样子,但唯独不能是这样。”
沈丹熹从他的口气里听出了失望,这曾经会令她寝食难安,日夜反思,如今已经在她心里引不起丝毫波澜。
她歪了下头,鬓上的孔雀翎色泽浓艳夺目,试探性地问道:“若是他本性为恶,将来会犯下滔天大罪,令三界难安呢?”
沈瑱道:“没有谁有资格审判未来之罪,就算是天帝也不能。”
现在的殷无觅早已不是当初囚困于昆仑山脚下的低贱地魅,他是神女结过契的丈夫,是天帝下旨认可的阆风山主,是昆仑君悉心栽培了数十年的内定继承者。
沈薇为了扶持他,将神女昔日拥有的一切人和势,都拱手送与了他,退居幕后的这么些年,殷无觅在昆仑的权威,可能早已超越她这个神女。
她动不得他,至少不能再像晟云台上时,那样明目张胆地动他。
雪风掀起伞面,将油纸伞吹落悬桥,伞面上绘制的红梅一点点被雪色掩盖。沈丹熹站在悬桥中间,看了一圈四面飞雪,忽然发现,这雪花与九幽飘飞的灰屑何其相似。
她站于茫茫大雪中,依旧是孤身一人。
沈丹熹心跳忽然加速,眼前生出幻觉,在她眼里的天地极快地暗下来,风雪密得遮掩住天光,雪也变成了铅灰色,悬桥两面的宫殿都在她眼中猛地拉远,宫阙内的灯烛辉光大片大片地熄灭。
天地瞬间化成了囚笼,在越来越暗的视野里,沈丹熹用力扣紧悬桥的铁索,惊惶地瞪大眼,她似乎看到灰烬当中堆砌的一座座坟茔,还有被她从坟茔里刨出来的枯藤。
“不对,不对……”沈丹熹用力揉眼,跌跌撞撞地往前逃了几步,跌坐到地上,已分不清眼前所见的究竟是真实还是幻象,“不对,我已经出来了,绝不能再回去……”
她抓起一把雪,看它们在手心里,时而是洁白无瑕的,时而又是铅浓的暗色灰烬。
究竟是雪,还是骨灰?
沈丹熹怔怔盯着片刻,实在辨不清眼中真假,索性抬手抓了它们塞进嘴里。
迟钝的五感缓慢地感受到了雪的冰凉,感觉到了它们在舌尖融化。
沈丹熹咽下一口雪水,多余的雪从嘴里呛咳出去。
是雪。
九幽是没有雪的。
她开心地笑起来。
意识从这种恐惧中挣脱出来后,眼中的幻象亦随之消散,周围重新亮起来,熹微宫的殿宇隐隐可见,光亮虽被风雪遮掩,但一直都在。
一簇火光出现在悬桥上,比周围一切都要明亮的光芒立即吸引了她的注意,沈丹熹抓住铁索站起身,强迫自己收敛住外放的情绪,掸去身上碎雪,维持着体面,看着那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