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下,到底还是接了过去:“多谢。”
柯鸿雪垂下手,微捻了下指尖,收了那份想亲自为他系上衣袍的心思。
藏书楼门口有灯笼,柯鸿雪提了一盏,沿着山路送沐景序回掌院住的清梅园。
重逢至今,沐景序自认已经清楚如今的柯寒英是个什么性子,他在自己面前从来就没安静过。
生出龃龉时,明嘲暗讽;负荆请罪后,喋喋不休。
这还是自李文和及冠礼后,第一次柯鸿雪在自己身边,却长久无言,沐景序嘴上不说,实则借着暗色的微光看了他好几次。
柯鸿雪发现他的注视,将自己从思索中抽离出来,偏过头笑道:“学兄,你是终于想好怎么回我的问题了吗,否则为什么一直望我?”
所谓问题,不过是白天柯鸿雪关于《关雎》的那句反复求证。
沐景序分明清楚他是在转移话题,却还是不得不承认他这句插科打诨成功堵住了自己心里的疑问。
沐景序皱了皱眉,并不理他。
柯鸿雪自己微微笑开,在山林间慢声道:“我只是在想,像徐明睿和他兄长那样的人,这世间是越多越好,还是越少越好。”
沐景序稍怔了一怔。
他其实已没有找柯鸿雪要一个解惑了,但这人却主动告诉了他,似是清楚明白他因什么困扰,又不愿他过分担忧,实在是体贴到了极致。
沐景序顺着他的问题想了一下,反问:“你觉得呢?”
这不是一个可以一以概之的问题,也并没有固定程式的答案。
若要徐明睿那样赤忱的少年郎来回答,自然是越多越好;可若要李文和那样家中产业颇丰,每年需打点许多孝敬银子,以求来年买卖顺遂的富贾公子来说,答案大约不会相同。
这哪儿有什么答案呢,站在什么立场,自然就从什么角度出发回答σwzλ,谁也无可指摘。
但沐景序将问题反抛给柯鸿雪,并未对他产生这个疑问有分毫指责。
就像方才在藏书楼里,徐明睿因柯鸿雪那句“为何”而生起几分薄怒时,沐景序赞许他的心性,却也不曾觉得柯鸿雪的疑问有何不妥。
柯鸿雪闻言轻轻笑开,偏过头睨了一眼沐景序,桃花眼眸中跃动着细碎的光。
“我还以为学兄会责骂我。”他半真半假地说了这一句,道:“天下读书人读的是圣贤书,自然希望世间万事遵循公正礼法,一日未踏入官场,他们怕是一日都活在大道至公的美好愿景中。”
柯鸿雪顿了顿,低下头看着脚下山路,在问沐景序,也似乎不仅仅在问他:“但是学兄,你说这样美好的愿景,是真是假,是空中楼阁还是脚下黄土?”
秋夜微凉,山风吹过丛林,树下有濒死的蝉鸣叫。
沐景序并未正面回答他,而是说:“我幼时贪玩,看了许多闲书,其中有一本是西方传来的。上面写到有一个国家,皇帝为了讨远嫁而来的妻子欢心,为她建了一座空中花园,远远看去仿似悬在空中,奇珍异木皆长于蓝天之下,而又悬于楼阁之上。”
他音色变了许多,失了少年的爽朗多情,如今听来凉上许多,带着几分冷静过了头的清醒。
可当他用这种冷到近乎凉薄的音色,这样缓慢地说这些话时,却让人有一种冷静者温柔的感知,错觉深情,仿佛风月无边、□□惑人。
柯鸿雪低声道:“原来学兄才是浪漫到极致的理想主义者。”
这评价说不上是好是坏,理想主义者空想而不行动,不过是妄自尊大的空想家;而有理想,且愿意为之努力,甚至付出生命的人,无论从何种角度来看,都值得高度赞扬与敬佩。
沐景序显然是后者,可柯鸿雪不希望他是后者。
其实有许多可以回斥沐景序的论据,他说的那本闲书柯鸿雪也看过,说是空中花园,实则仍旧建在地上;撑天的柱子顶着,实则耗费了数不尽的人力物力……
但无论用哪一个论据,最后都会变成各执一词的辩论。
而事实上这个问题从一开始,柯鸿雪就没想着会有确切的答案。
百姓需要做实事的官员,朝堂也需要长袖善舞的政客。
柯鸿雪自学诗起就读中庸,盛扶泽自念书开始就学制衡之道,他们比这世间大多数人都看得更加透彻。
可也正是因为这份透彻,柯鸿雪觉得有些无力。
他意识到自己大约改变不了沐景序的想法,哪怕他心里自私地想着学兄回来这一遭,只是单纯地想要搅弄风云,将本就一团糟的朝堂弄得更乌烟瘴气一些就好了。
柯鸿雪想说,受害者可以自私一点。
但这番话,连他自己都说服不了,索性不开口了。
他只轻声念完那句,再不出声。
清梅园左边是一片梅林,右边是竹林,既不是冬日寒梅盛开的季节,也不是春天竹叶青绿的时候,如今看去有些许萧瑟之意。
柯鸿雪将人送到院门口,原地站定:“早些歇息吧,晚上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