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渊。”林旸将唇抿得苍白,目光却专注郑重,好似终于下定了甚么决心,紧张得声线都发起颤来,“我想带你回家,回我从前的家。”
洛渊听清林旸所言,眸中一瞬错愕痛楚,难以自抑,她右手蓦地收紧,从来沉静的眸中雾气翻涌,复杂难言,好似这句话同铁斧般重重撞在她胸口,掀起足以毁人的惊涛骇浪,良久,洛渊起伏的心绪才似有所平缓,唇角微微勾起,凝神注视着她,眸中满是隐忍痛楚的温柔,林旸听见她低柔和缓的声线,轻轻同她道:“好。”
林旸所说的家,是她幼时的家,亦是她久久未归的家,说是细思,实际也只有这短短半刻,她的想法并不深远,甚至有些过于草率,她想着洛渊失去师父,在这天地间便孤零零地再没了归处,她便想要给她归处,想要带她回家,那蛮州的十万大山里,总有一处会是她们的家。
两人于当日下山,启程入官道的路上,意外“找”回了失踪已久的小宝贝,小宝贝浑身脏兮兮的,见到林旸便又缠又咬,看来委屈得要命,想是它历经艰险自冰天雪地的映雪宫下来,便在附近苦苦等着主人接她,直等到了现在,林旸心中亦是愧疚,这些日子几番追杀搏命,实无心力再惦记这只小东西,好在她懂得如何哄它,供酒供肉地同它赔罪了好些日子,临近蛮州时,小宝贝终于肯从洛渊身上下来,一蹭一挪地攀上林旸肩头赖着。
蛮州地处西南,四季如暑,酷热潮湿,因着这般气候,参天大树如杂草般随处可见,挤挤挨挨,遮天蔽日,毒蛇猛兽处之如同天府,寻常人进入却如一脚踏入了地府,其路难寻,极易失命,林旸与洛渊再重逢时,便是于这深山重林中的万劫山相见,纵是当时见得万劫如何奇峰险峻,于这十万大山之中亦不过小小一隅罢了。
林旸从前为寻师父,时而返回此中,以确认她是否回来,如今再入深山,竟已是全然不同的心境,自山域向内而行,需得七日方可抵达地点,足见其中道路如何复杂危险,每行近一日,林旸心中的紧张便增加数分,她唯恐自己的心绪影响洛渊,一路依然与她说笑逗乐,终于在第七日傍晚抵达她所承诺的“家”。
时近黄昏,密林中难见天日,昏暗幽静,两人攀上一处石坡,沿路向上而行,愈往上走坡上草木逐渐稀疏,眼前开阔开来,地势随之愈发高耸,落日余晖洒在平整坚硬的石面上,好似流火倾泻,暖热却不耀眼。林旸似是等待不及,拉着洛渊的手,脚下不自觉加快,两人行过半个时辰,前沿的石面忽然中断,笔直垂入地下,断落处不远,一间小木屋孤零零在余晖下立着,看起来久经风雨,早已破败不堪。
“到了!”林旸眸中一亮,难抑急切,当先走了过去,小屋的木门已半脱落下来,林旸随手推入,尘土立即扑了满面,屋内陈设破旧简朴,尘土满覆,看来自她上次离开,已许久未有人回来过了,林旸缓缓松了口气,转头看去,才发觉洛渊并未跟随进来,似乎仍在外头。
小屋中只内外两间,林旸原路退出,目光落在断崖旁一袭清隽缥缈的白衣之上,这时夕阳余晖已消散干净,天地间一片舒缓的清净,崖顶晚风将洛渊衣衫吹得猎猎作响,发带飘扬,好似下一刻便会随风坠落,林旸呼吸蓦地一滞,瞳仁微缩,在自己反应过来前,上前一把将其拽离开来。
洛渊未有防备,被她强硬的力道拽入怀中,脚步不稳,眸中微有疑色,却未见着半分气闷,反而抬手揽住她腰身,诱哄般地低低吐息:“莫怕。”
林旸心中一股惊恐难言的邪火,此时听见洛渊开口,方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疑惑地蹙了蹙眉头,她知晓自己方才用力不小,手指在洛渊腕上轻柔地揉捏两下,温驯可怜地抬起头来,“我怕你会落下去,弄疼你了么?”
洛渊垂眸看她,唇角浅淡地勾了勾,似是怕再吓到她,唇齿间吐出好听的气声,轻缓缠绵,“不曾。”
林旸方才放下心来,敛眉沉思片刻,拉着她的手向木屋走去,“我想送你一样礼物。”
洛渊无声随着她的动作,林旸走至屋前,却未进去,低身将台阶上的浮灰扫去,拉着她就地坐了下来,目光投向崖下一望无际的密林,晚风习习,吹动万顷绿涛如海,好似簌簌低语,林旸眸中满是失落的怀念,默然远眺,洛渊便也不多言语,安静地坐于她身侧,遥远的天穹边缘,最后一抹天光熄灭,夜色终于笼罩下来,一练星河缓缓淌过天际,星辉澄明,光华莹莹。
林旸仰头看着,漫天星子全落在她眼中,掩去她眼底神色,又过许久许久,林旸忽然开口道:“起风了。”
墨绿的林海自远而近向崖边涌来,拂动两人衣衫随风而舞,一点萤绿便在此时忽然自底下的墨黑之中缓缓飘出,摇摇晃晃,闪烁不定,却又执着地向上飞去,仿佛拼命想要汇入星河,在其之后,莹莹点点的微光不断升起,随风而升,在两人面前点亮一片温柔的星海,与天河遥相辉映,宛如梦境。
“这是我唯一拥有之物。”林旸唇边缓缓勾起一抹笑意,温和而又眷恋,偏过头来看向洛渊,“以此当作你提亲之礼的还礼,可以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