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一阵地动山摇,中陆城内年久失修的建筑有如骨牌一般散架,四通八达的白石路被砸得几乎没有平坦的地方。
“你是谁?”
“……小云儿,你再看看我,再想想?”
“……我,叫小云儿?”
“……倪霁,你叫倪霁,云收雨散的霁。”
“可是外面明明在下雨。”
“是啊,外面在下雨,但总是会天晴的。”
……
倪霁漠然地站在床榻边,看着彼时眼角尚未生出鱼尾纹的谢天影一句一句回答着尚且不甚清醒的倪霁提出的一个个离奇的问题。
万般念头皆无,她似乎陷入了一种极其超然物外的状态。她再一次看到了已经灵散的谢天影,看到了那个养了她十二年的人,也看到了刚刚来杏花洲的自己。
这当然是幻境,她理应提剑斩幻境。
她不伤心、不愤怒、不欢欣,也不激动,刺激着她被四方明境捕获的那股情感似乎骤然消失了。
按理说,她本可以毫无顾念地动手。
但她没有动,只是看着一大一小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你是谁?这里是哪里?”
“我叫谢天影,是你谢姨。这里是杏花洲,是你将来生活的地方。”
“这里除了杏花还有别的花吗?”
“自然是有的。你屋子外边有一棵桂花,秋天开时,满树金灿灿的,好看极了。”
“……什么是桂花?”
“就是一种小小的花,闻起来甜甜的。”
“小云儿,你,还记得云栖么?”
“那也是花么?”
“不,那不是花,那是一座岛,一座很漂亮的岛。”
这是她十二岁时的场景。那时,她几乎忘记了所有,一切有关云栖的记忆都似乎在那场大火中被烧尽。后来发生的事情她记得的也不多,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将近十四岁,那时她的神魂才算稳定下来。
倪霁波澜不惊地推门而去,忽地一顿。
门外,雨过天晴,金灿灿的桂子开了满树,缀不住的小花在青石砖上落出了一地碎金,馥郁的甜香几乎是扑到她脸上的。
她蒙尘的心陡然被擦出了一个小小的角,不自觉眨了眨眼,桂花树下,身量长了一些的她正盘腿而作,肩上落了些零星的桂子。
不远处的门外,一道重紫色的衣袍在竹林间若隐若现。稍稍有了些岁月痕迹的谢天影闲庭信步而来,旁观的倪霁措手不及和她对视了一眼。
默然而过。
是啊,她如今并不“存在”。
谢天影装模作样地抬手敲了敲门。
倪霁站了起来,打开了半掩着的门。
谢天影将她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摇头道:“怎得又瘦了些?近来可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我好得很,只是谢姨你出了趟远门,看我有些陌生罢了。”
“去!说什么呢!”谢天影叹口气,“你真不打算去云栖看看?或者你可有想去的地方?”
“……北方。”
谢天影一怔,一口回绝:“北方可不行,那里可不是什么好地方。你……”
她神色狐疑不满道:“你当真不是蒙我的?”
“自然不是。”
谢天影撇撇嘴,伸手将倪霁肩上的桂花拂去,嘱咐道:“棠棠去风雨山庄了,你也多出去走走,别总抱着你的剑谱!”
“还有我家那些个小二世祖们,他们要是招惹你了,你也别客气!他们皮糙肉厚,耐打!”
倪霁只是笑。
“来,跟我去一趟玉堂,挑柄剑,就当是我给你的生辰礼了。”谢天影扶额无奈道。
……
十六岁,她从玉堂中一眼选中了见月,一柄平平无奇的剑,谢姨很高兴。
不过,她做什么谢姨都不会不高兴。
闻世芳紧紧跟在倪霁身侧,虚幻的青袍和沾上了桂花香的雪衣交织在一起,眼中焦灼。
昔日,谢天影告诉她,入了四方明境的人会从一生记忆的开始,历经那些酸甜苦辣,一旦被勾动了心绪,便是逐渐沉沦,乃至万劫不复,一直到入四方明境时的年岁,那时,就是死期。
四方明境与杏花洲勾连甚深,绝不会自己停下,一旦开启,除非宿主主动停下或者受术人死去,否则就会一直运转。谢天影刚刚身殒,四方明境尚且处于无主状态,只会不断吸收周围灵力运转,谢棠也不知有没有四方明境的控制权……
也许只有趁着四方明境无主时强行打破它方可保全倪霁,但是……
闻世芳咬紧了牙,徒劳地拉住身侧的倪霁。
那样是不行的。
可是,她未曾听闻有人能从四方明境中脱身。
身侧的景物在飞速变换,从见云阁到玉堂,从繁盛的桂树到如雪的杏花,闻世芳看着倪霁穿行在犹如万花筒的世界里,像一抹溜过时间的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