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恶一把年纪,被他这样笑,就涌起暖意。
一日,又下起大雪,侍卫照例去玩,娄褆又去山间走。这一次,他走另一条小路,走着走着,听到一个孩童的啼哭声。他停下脚步,扒开层层枯枝,看到那雪地里放着一个孩子。孩子用破衣裳里三层外三层地裹着,脸已经被冻紫了,眼看着就要死了。
娄褆扑上去,将那婴孩抱进怀中,解开自己的衣裳将他包裹在自己胸膛前,急匆匆向回跑,跑几步突然停下来,看向戒恶的方向。
娄提当然知道他身后跟着一个口口声声要报恩的人,他时常吓唬他、恶作剧、始终在保护他,那个老人像个顽童,根本没有长大。
他看向戒恶的方向,伸出一只手招呼他,仿佛在说:“你来。”
戒恶走出来,眉眼上还挂着霜,问娄褆:“你要我照顾他?”
娄提点头。
戒恶便接过要孩,说道:“这是我的日行一善,并非是报你恩!你的救命之恩另算!”
就这样,因着一个婴孩,二人终于有了真正的纠葛。娄褆身在罪恶之地,每日眼见着那些人自相残杀,有时是因着一个馍、有时因为一句不快,有时则因着看守突然说要择一个头目出来。在这里做头目,可获得短暂无忧,于是就会打起来。娄提深知娄擎将他送至这里的目的,他想要他变得像他们一样。
娄提永远变不成他们。他捡到一个婴孩,满心惦记他,别人在争抢之时,他又会去林子里散步。侍卫不愿跟着他了,大雪封山,左右他跑不了,就算跑了也是喂狼喂虎,他们不愿挨那个辛苦了。
娄便去寻戒恶,与他一起照顾那个婴孩。
吃的是米汤,喝的是雪融的水,这很难将他养大,但小婴孩却渐渐大了。
在这样一来一往之中,戒恶会问娄褆:“你的舌头呢?被谁割了?你究竟是谁?你脸上的疤又是怎么回事?”
许是山间的善恶若倒映在溪水上,清晰可辨,戒恶身上的侠义和善娄褆看到了,他不想欺瞒这样的人,便在地上写字给他看,以此自报家门。
他们像故友,无话不谈。戒恶为娄提诉尽了自己漂泊的一生,而娄褆,亦没有隐瞒戒恶。
在这山间,戒恶是娄提的影子,他们共同守护一个远离世俗尘埃的婴孩。转眼两年过去,山里不断有人被送入,不断有人死去,娄褆被世人遗忘了,而戒恶的胡子又白了几分。
那一日戒恶苦等娄褆没有来,便小心翼翼去寻他,他的脚印留在林间,远处的大火将白雪熏黑,浓烟直冲到天上。戒恶的脚步愈发地快,待他跑到,看到那个关着诸多恶人的地方快要被烧成灰烬,有人在呼救,有人抱着人从火海里跑出来。
那是娄禔。
戒恶不知他为何要救那些恶人,不知他为何又冲向火海,被救出的人杀了官兵跑向林间,没有任何一个人想起救他们出来的娄褆。戒恶跑进大火之中,欲抱起娄褆,而娄褆呢,摇了摇头,不肯与他走了。
娄想自己的娄夫人了,他在人间吃够了苦头,临了,又死在他兄弟亲赐的一场大火之中。
可娄提是不怕的,他向外指了指,要戒恶快走。他可怖的脸上挂着慈爱的笑容,菩萨低眉敛目,他亦闭上眼睛。戒恶一辈子见过太多悲欢离合,有恩必报,唯独娄褆对他的救命之恩,他报不了了。
周围空无一人,老人站在那里,看大火将一切烧了个精光。恍惚之间他似乎看到天象,那大火之中缓缓升起一缕幽魂,绕着他飞了几圈,转身一直向西飞。
娄提,应当是去找他的娄夫人了。
戒恶站在那久久不语,想起娄褆与他交心的日子,也曾怨恨过自己,娄提说:我这一生只求大善,以为大善之人会有神灵庇佑,在多个难择的时刻,心慈手软,害了许多人。我害的人,他们大概临死都闭不上眼睛。
“这非你本意。”那时戒恶劝他:“若重来一回,你要如何做?”
“我不知。”娄褆摇头:“我太过愚钝,至今没有开悟,我悟不透了。”
戒恶是懂娄提的,他深知如何做正确,却始终没能狠下心来。他将娄褆埋了,带了一块他的骨头在身上,将那孩子交与一位老友,只身来到了京城。
白栖岭流泪了。
他与娄相识十余载,不知他最后的时光是怎样的漂泊流离。他知他一定痛苦,一定自责,却再无翻身之力。他一生没做过坏事,那颗菩萨心肠至死都在救人。
戒恶对白栖岭说道:“他曾说,白二爷是一个顶天立地的人,我是信他的。只是不敢轻易与你相认,怕辜负他未言的嘱托。”
白栖岭没有讲话,他心潮难平,最终以叹息收场。
花儿没想到她曾在谷为先口中听到过的无数次的七皇子娄,竟这样轻飘飘地无人知晓地逝去
了,心中感慨万千。
“那么老头儿,你既然信我们了,那你可否将那一日你在太后寝宫看鬼一事与我们讲一讲吗?想必非同小可。”花儿替娄褆惋惜,但她不愿在娄褆的死上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