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穿了脱,脱了穿,穿上后再坐那么一会儿这才缓缓走出来,在衔蝉面前转圈:“好看吗?姑娘?”
“好看,留下。”
“那姑娘那身便有劳了。”秋棠道:“我们姑娘对衣裳有十分的讲究,还请您画了样子送来教我们姑娘掌眼,姑娘说好您再动手制衣,切勿走了冤枉路。”
“是。”
照夜再没待着的理由了,今日这薄薄厚厚的一眼于他而言足够了。他知晓衔蝉好,还能真心笑出来,那一切便都值得了。这样想着,回去路上便忍不住笑了一声,小学徒问他为何突然这般高兴,他说道:“苦中作乐罢了!”
到了铺子里,让小学徒早些回家陪老娘,而他从衣袖拿出一个折得整齐的纸来,是衔蝉摸他手时偷偷塞进他手心的。他打开来看,上头写着:“此母非彼母。”
这寓意太过隐晦,照夜一时之间猜不透,便将它小心放好,而后找出白府前两日来做的衣裳,去了白府。路过破庙,想起小阿宋和花儿的阿公,便走进去看一眼。结果看到阿宋在阿公的残膝上睡着了,顺手丢下几个铜钱也就走了。
这是照夜来京城后第一次登白府的门,期间他在街头见到过已是垂垂老矣的柳公两回,碍于一些事不能与之打招呼,这一日进了白府,到了前厅,门关上,就抱住柳公道:“柳公,受苦了。”
柳公拍拍他,问道:“谷将军如何了?”
照夜坦言:“前些日子收到一封信,谷将军去额远河对岸了。”
照夜说完将纸条交给花儿和白栖岭,二人看着那“此母非彼母”陷入沉思。花儿想起那一日在太后寝宫,戒恶描述那个女鬼之时太后的异样,一拍大腿:“我知道了!”
“什么?”白栖岭问她。
“皇上不是太后的儿子!”花儿说完又觉得此事事关重大,总该去找戒恶求证一下。白栖岭制止了她。
“不必求证了。昨日皇上去了客栈,见了戒恶。这会儿客栈连只蚂蚁都爬不进去,戒恶被暗暗看管起来了。”白栖岭道:“若去寻他,风险定然很大。”
“这个戒恶是个怪人。他究竟为何来到京城呢?总觉得他依稀是带着目的来。我与他待了些时日,发觉他对他的一个故人情深意重。那故人又是谁呢?他来到京城就想方设法进宫,说是为了荣华富贵…”花儿沉吟道:“怕是荣华富贵是假,别有目的是真。”
白栖岭猛地想起一个人来,那年宫内大火,他被连夜带走,从此任他如何寻找,都再找不到他任何痕迹了。起初听闻他被关在一座庙里,他派人去找过,周围的山民说的确有这样一人,但后来被送去了别的地方。
那个人,是娄褆。
娄褆是僧人,戒恶亦是僧人。
白栖岭这样想着,又摇摇头。倘若真是如此,那娄擎恐怕也早都看出了。他一定查过戒恶的底细,定是与娄褆毫无关系,是以才能安然活到现在。想起故友,令白栖岭心中戚戚然。
照夜不便久留,临走时拿着柳公写好的制衣单子以掩人耳目。出白府时已明月高悬,他一整日没吃东西,此刻饥肠辘辘。遂拐进一家小馆,欲喝一盅热酒聊以慰藉。小馆里坐着三三两两的人,听到门声响动都抬起眼看门口。坐于角落里的人没抬眼,但照夜一眼就看到了他,是飞奴。
飞奴面前摆着两盘热菜,一壶热酒,不知在低头沉思什么。照夜很想像多年前一样,坐在他对面与他把酒言欢,然而此刻是不能了。但他还是择了一个与他面对面的位置坐下,大声喊小二出来点菜。
飞奴闻声抬起头,看到了自己经年的好兄弟与他一样,两个菜,一壶酒。
刀光剑影、乱世浮生、亲朋离散这几年,无从诉说,都在酒里。照夜斟了一杯酒倒在地上,敬阿虺,来世别走散。飞奴不能随他一起,但仰头喝了一杯,心道来世别走散了,阿虺兄弟。
小馆里有人在小心议论太后亲眷被杀一事,连带着说起近来京城闹鬼的事,诡谲狠戾,重则令人七窍流血,轻则令人神志丧失。
小馆内有一人,面相阴鸷,像从武之人,捏着酒杯却不入口,而是用眼巡视小馆之内的人,目光最终定到飞奴身上。
飞奴似是喝醉了,饮了最后一盅酒后伏在案上,小二上前拍他:“喝多了回家去!”他也不动。
身后突然有响动,照夜回过身去看,那始终未进一滴酒的人突然直直躺在了地上,鲜血从他的鼻孔、眼睛、嘴里流了出来。适才还在讨论蹊跷流血的人登时惊慌了,大喊着向外逃窜,照夜也起身逃了出去,混乱之间,一个黑影从他身边经过,匆忙间留下一句:“兄弟,盼能畅饮。”
言毕,人已消失在暗夜之中。
照夜自诩这些年经过的事多了,见惯了真刀真枪明争暗夺,却第一次见到这样毫无声息和预兆的刺杀。飞奴,已成为了一个无人能及的刺客。
刺客。
照夜揉揉眼睛,这一日经历的种种令他心绪迭起,衔蝉的手仿佛还在他手背,而飞奴的手已在无形中将人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