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璞跟在林鹤后面,好言劝道: “师父,不过是一个牌位,他青城山不肯立,自有别的地方能立,您不必如此动怒……”
林鹤说: “我没有动怒。”
可赵璞觑林鹤的脸色,还是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平日里最是慈眉善目,温文儒雅的人,只消稍稍冷下脸来,也比那些龇牙咧嘴嗔怒笑骂的可怕。
赵璞估摸着这事不好处理,进了山门,见到青城派一众排开的弟子,乌泱泱的人群肃穆以待,为首的几个鹤发童颜,坐在堂上,仿佛地里刚挖出来的新鲜古董,此刻正喝着茶居高临下地看着一众年轻弟子,就连腰间悬挂着掌门腰牌的令如珂,也只是站在几个老朽边上不发一言。
赵璞张大了嘴,没想到林鹤只是提了个简单的诉求,而青城派竟摆得如此隆重。
厘妙妙亦是讶然,跪地行了大礼,起身说: “三位长老,掌门师父,今日之事,是否需要弟子复述一遍”
令如珂摇头,示意厘妙妙退到一旁,但她并未开口,只等着几位长老发话,同时目光转移到林鹤身上,暗暗吸了口气,只觉得是个俊逸脱尘的妙人。
林鹤并未在意令如珂的神色,她瞧着堂上三位长老,都是活了两百多岁的人物,如今为了她区区林鹤竟然齐聚一堂,当真是件稀奇事。
居中位的黄义仙抚了抚白须,打量着林鹤,和蔼而客气地说: “林仙君,吾听闻你来青城山,是为沈家那孽障求一牌位,此事可当真”
林鹤往前一步,回答道: “沈碧云乃沈氏云字派唯一的血脉,其自幼受沈煜锋将军夫妇宠爱,少时端庄娴雅,贞静淑德,从未犯过大错,自沈家遭难后她才误入歧途,虽罪无可赦,但终归是沈家的人,死后也理应进沈家的祠堂。”
话语落下,周围人群议论纷纷,三位长老也在与掌门人商议,林鹤听到令如珂说: “林鹤言之有理,不如卖她一个人情,依她便是。”
黄义仙一脸讳莫如深,厘椎则板着脸说: “诸位都糊涂了,她林鹤与沈家是什么关系论资排辈也不该她来管这件事,沈家可并非只有沈煜锋那一支!”
一句话点醒众人,也提醒了林鹤,她回想着沈家往上五代的血亲,终于想到了一个被忽略的人——论资排辈来说,那个人的确有资格决定谁能进沈氏祠堂。
林鹤皱眉说: “难不成周老婆子如今还健在”
提起这个名字,林鹤仿佛嗅到了一股腐烂发臭的味,仿佛她掘开了一具发烂的棺材,空气中都是棺材的木屑和尘土。
三十年前,林鹤跟随沈煜锋夫妇前来故居祠堂祭拜时,就听说过沈家原来还有一位老得不能再老的老祖宗,在血缘关系上是沈煜锋将军的奶奶,姓周,是青城山第二十八代掌门的长女。沈家离开青城山闯荡九州四海时,这位老祖宗却半步不曾离开青城山,虽然年纪大得不能再大了,却是个脾气大,好管事的主,曾逼着恩爱多年的沈煜锋与柳亦岚和离,还要给当时不过五六岁的沈碧云定一门娃娃亲。
好在沈煜锋不过是带着妻儿回青城山祭拜一下祖上,并没有让周老婆子顺心如意,如果她如今还活在这世上,的确有可能阻拦沈碧云的牌位进入沈家祠堂。
果然,事情如林鹤料想的那般,她提起周老婆子的时候,那几位发须皆白的老者俱是一副自满的神情,黄义仙笑着道: “林仙君,周老太君是你太奶奶辈的人物,你若见了她,不可这般无礼,沈家若不是周老太君撑腰,这园子早就卖出去了,哪里还能留下祠堂供后辈祭奠”
林鹤语塞,厘椎睨着她笑道: “林鹤,周老太君这些日子时常提起你,今日你既然来了我们青城山,也该去见老祖宗一面。”
林鹤登时感觉头大,她先是想起幼时对这老巫婆的印象——迂腐,固执,好折磨人,紧接着又想起另一桩事:
小时候她跟着沈家来青城山看望这老巫婆的时候,那老巫婆将林鹤招呼到屋里,逼着林鹤脱了衣服给她看身子,幸得当时林鹤头脑清醒,手脚麻利,像猴一样上蹿下跳从窗户逃走,才免遭老巫婆的毒手。
三十年过去了,本该埋入黄土的人,怎么还在世间兴风作浪
林鹤唇角抽了抽说: “一个老不死的,与我没什么干系,我为何要见”
黄义仙笑着说: “你为沈氏孤女谋一牌位,若得老太君首肯,青城山可即刻去办,若是不能,恐怕只能熬到老太君仙逝,介时沈氏方可正大光明进入沈家祠堂。”
林鹤只觉得可笑,她按着手里的剑,问黄义仙: “依你之言,若我今日杀了老太婆,又该如何”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黄义仙从椅子上起身,恼羞成怒: “林鹤!你疯了!”
林鹤说: “周老婆子与我无亲无故,我杀她有何妨人都活到了这个岁数,该享的福都享过了,是时候给后辈腾出空间,该往冥界去了。”
这番话颠覆了所有人的认知,连赵璞都惊掉下巴,他不敢相信能割血普度苍生的至仁之人,有朝一日会说出这样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