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惜归用最为平静的语气,诉说当年心海上最浩荡的起伏。
沈霏微抿唇,被尖利的喙啄得惨烈,不过是她主动献上血肉,怪不得旁人。
韶姨察觉,我待人太封闭,为我预约心理治疗师,初见时对方坦言,我的状况比她预想的要好很多,我随之感悟到那几年误打误撞的疗愈,可是我,再也拿不到大洋彼岸的那一味药了。
谈惜归看着沈霏微,我拿不到。
沈霏微也在定定注视对方,漫长沉默后,她忽然将手握拳,伸到谈惜归面前。
拿不到?
怎么会拿不到。
外送。
沈霏微张开五指。
谈惜归一愣,虚虚地抓住沈霏微的指尖,像当年。
后来呢。沈霏微笑着收回手。
谈惜归吹凉半勺汤,说:后来你也看到了,韶姨全心待我,我不想让她失望。
也想有能力去爱人。
你做得很好。沈霏微揶揄,像在鼓励当年的阮别愁。
谈惜归听出了几分逗弄,却只是淡笑,极淡。
沈霏微指向窗外,比划起当年春岗的街道走向,说:你走那天,我从影楼一个人走到了中心街区,又从中心街区走到南区和东区的交界,从这里到这里,绕了这么大一圈,听到很多的新年祝愿,途中还有人问起你。
问起我?
我说你提前搬走了,中途我听到打雷,以为能淋一场雨,可没想到,直到走回影楼,雨也没下下来。沈霏微眼帘半闭,我也觉得床边冷清,所以回去后,我睡到了你的那一边,枕在了你的枕头上。
良久,沈霏微慢慢地说:十一,那时我很想你。
那时我很想你。
那是最想最想的一段时日, 就算做足了准备,一时也接受不了那种好像灵魂被锯裂的疼痛。
云婷和舒以情教会她们很多, 在很多时候,停滞都不是最好的选择,不论爱与被爱,都一样需要成长。
尤其她们共同面临的,不是委曲求全式的成长,而是洗髓换骨式的。
所以后来一经麻痹,也没有那么想念了, 只像头脑里扎了一根针, 偶然回忆,牵一发而动全身。
沈霏微是怕痛的, 怕痛,那便设法杜绝回忆。
过去的六年,沈霏微不曾向任何一个外人, 提起春岗的经历, 也不会说起十一的名字。
就连在云婷和舒以情面前, 她也克制着不去诉说思念。
云婷大概有所觉察,有时会没来由地说一句:最近有出去吹吹风吗,去吹吹风吧,风会把你的坏情绪带走,也会把你想要的, 带到你的身边。
不忙的话, 就去吹风。沈霏微回应。
不过沈霏微还是陷进了一个怪圈, 她越是不去表达, 那些累积在心里的怅惘和留恋,就越容易泛滥成灾。
在没有得到解答的年月间, 她始终觉得十一怨她,那么寡言又乖巧的一个人,怨她的方式只有沉默,和不声张地扯远距离。
所以她不再逼近一步,只远远地张望,可惜隔着万里,消息是如此的闭塞,她连张望也张望不到。
只有遐思,只能遐思,无尽的遐思。
事实上,后来的她和十一,其实都在做着同样一件事。
同样埋怨自己,同样想将自身对对方的影响降到最低,但同样不会后悔。
沈霏微哪料到,到头来竟然是阴差阳错,两人都将不打扰,当成是在顺应对方的心意。
结果谁都没当成那个受益者。
坐在桌对面的谈惜归怔了神,被短短一句自白直撬心窍。
沈霏微手中的勺一顿,盅内鲜汤恢复平静,她的倒影又隐约可见。
十一,你想我吗。
谈惜归的一个字音,已经蹿到舌根,她仓促地想将思念宣之于口。
但沈霏微本意不是想听对方回答,她早知晓答案,她不过是想看到谈惜归因她仓促。
沈霏微笑笑,说:你不知道,你走了之后,高一那届彻底没有能扛成绩的人了,不过分班前的那个板寸头,最后还是没敢绕到我面前,是因为你吧,在教训他的前一天,你追了他几里路?
这件双方协力瞒了多年的事,第一次被提到明面上。
六年前的事,按理说记忆已不是那么清晰,但沈霏微轻易就能想起男生那鼻青脸肿的模样。
沈霏微不怕十一彻底忘记,她自有办法圆场,不会因为独自惦记而陷入尴尬境地。
可是十一从不会让她冷场,十一是最忠实的观众,总能在最合适的时机予以回应。
不论是过去,还是现在。
谈惜归好似哼笑,只是声音过轻,脸上表情又不是那么丰富,显得很没感情。
她看向桌对面的沈霏微,说:大概两条街,他在巷子里抽烟,我远远地走过去跟他要火,但我手上没有烟,只有随地捡的一根铁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