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份心痛,为自己,也为他。
纱裙拖曳,行走间,发出簌簌声响。
火把嵌于四壁,重重把守的牢房坚固得连苍蝇也飞不出去。她不知道那神秘的男子如何得以自如穿行,她只知道连她亦需要拿着令牌,才能进入这不知葬送多少生命的活地狱。
锦衣华服的女子,一双深滟的眼,逐一扫过牢门,扫过一张张几乎同样被掩盖在乱发之下灰败绝望的脸。
终于,她找到她想找的人,并为他而驻足。
“苇八”
颤抖地叫出那个人的名字,她将手伸进铁栅。
而灰衣散发的男子,却仿佛置若罔闻,只仰头看着自边角射入的一缕月光。
上次一别,已隔数月。
没想到却是在这样的境况下重逢。
她握紧一条条横阻在他与她之间的铁柱,咬紧苍白的唇。
为什么所有美好的开场,最终都要变成如此的结局?
他们明明相遇得那么美。
画鼓喧街兰灯满市的繁绮之夜,浪漫地邂逅,他送她一朵红花。古柳堤长,披香帘卷,月明风细的夜晚,她设宴还请他。
那时她浅笑盈盈,充满自信。
她想给他以幸福,并认为这很简单。
她是水月宫主,也是完颜雍的妹妹。
只要她愿意,没有什么她付不起。
但这个男人却该死的什么也不要。
甚至,他拒绝她的爱情。
虽然曾经有一瞬,她以为他也是爱她的
明明不想哭,但思及至此,柔软的水汽还是在眼底凝结成不甘的霜雾。
“你很奇怪是吗?”用伪装的冰冷包裹她最后的自尊,向那个头也不回连一眼也不看她的人说,微笑着说:“奇怪我为什么还会好好地出现在这里呢。我不是应该被你牵累,成为刺杀事件的主谋亡命天涯吗?”
“是”
他交握的手指缩紧,睫毛在手背投射下因飞快眨动而造成的阴影,隐藏一瞬间眼底晶莹的烁动。
“转过脸”她要求“转过脸来,我便告诉你为什么。”
“为什么并不重要。”他固执地抬起紧握的手,支住额头,伪心地说出:“这样很好”“那你为什么不敢看我!”她抓紧铁栏,再也掩饰不住激动哽咽的声线“为什么你不敢回头?你骗了我,陷害我,利用我,难道就没有任何要对我说的话吗?”
“没有。”他闭上眼。
“为什么你直到现在还要这样!”眼泪随质问夺框溢出“反正你已经没有必要再用沉默面对我,反正所有的谎言,也已出现结果。苇八”她痛灼地抬眸凝望向他“我只问一件事,那句你爱我,是不是也是假的”
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她的双膝无力地下滑,碰触到地牢的尘土,久到她以为此生也无法得到回应,久到一滴泪从眼中落下的时间那个男子终于回头,一瞬间,她看到他向她笑,这是第一次,她见到他如此温柔的笑,他用那么温柔的表情告诉她说:“——情深不寿,此世缘薄。”
“为什么”双肩微颤,女子颤抖地小声说“为什么不接着骗我为什么不骗我说,你从来没有爱过我。你知道吗,你总是这么狡猾。”她痛楚地望着他,任由清澈的眼泪直直掉落“如果你说你不爱我,或许我可以狠心走掉,或许我可以忘记你。什么叫情深不寿,什么叫此世缘薄?苇八,你为什么这么傻?你为什么不跟救你的人走,你为什么不答应完颜雍的要求。你只要低一下头,就可以不用死。但你为什么这么骄傲?这么该死的固执。为什么一定要选择死而我”她茫茫然地按住心口“又为什么要懂你的理由呢。”
如果不知道,该有多好。
但他还是那么狡猾,用那最老实的外表,最安静的眼睛,静静地望着她,一字一句地念出将她从此束缚的魔咒:“骗了你。苇八死。”
六个字轰然震入心口。
抽丝剥茧,束缚心灵。
她一直都在等待某个人出现。可以不用防备,可以不必猜疑,可以单纯因为她是她而爱上她的某人。但她从未想过,原来竟会有这样的事,即使他是真的爱她,也还是一定要背叛她,伤害她甚至,他伤害他自己。只因他以为这样做可以还她的情。可是为什么宁肯死去,他都从来没有想过,要在今生还她呢?
幽然静立,她望向他,浓重的眉睫再也无法掩饰深埋的痛苦。
“此世缘薄,要待何世?你并不是不能够,只是你不愿意。”深深地凝望他,她问:“为何你不懂,为某个人生,要比为某个人死,更难一百倍。”
苇八无言。
鬼见愁曾问他:“为什么,你总也不懂为别人活着和死了并没有区别呢?”
而今花如雪却提出相反的问题。
她说为某个人活着更难。
他睁开一直闭着的眼睛,望向那个选择活下去的女子,而她已漠然地转身,拖着长长的裙尾,走向那条更难的道路。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