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的眼睑望去,那个人的身后也有一轮如此夜的月亮,华美而盛大。他一笑如莲,盈似轻烟。抚上他脸颊的指尖冰若冬夜流泉。
他说他叫鬼见愁。
他成了他的恩人。
他成了他的师父。
甚至,他成为他生存的理由。
睁开眼就忘记前尘的纷纷扰扰,除了片段的梦境和颈后的伤痕,对于自己的过往,他什么也不知道。鬼见愁说:忘记了就忘记了,只要拥有新的名字,就可以开始新的人生。
因为他这样说了,所以他也就照着做了。
做鬼见愁让他做的每一件事。
跟着鬼见愁行走天涯海角。
他像一个木偶,依赖鬼见愁移动的指尖行动,不愿无所适从,因而紧紧附庸。
只在那些月亮特别圆的日子,他会感到仿佛来自海底将他全身捆束却又无法捉摸的寂寞。
尽管从没有人教过他,寂寞是什么。
是鬼见愁每当喝醉就笑着念谁共梅花瘦吗?
是自己茫然伫立在师兄弟间却格格不入吗?
是梦里那模糊一片的温柔与只记得伤痛的背弃吗
苇八一概不懂,也一概不问。
星星总是沉默不语。
就像他的人生,他的疑惑,也许自亘古开始,就已然存在于那里。
“——如果,我要你去做一件危险的事,你会为我去做吗?”那站在摇曳白花间,长发及膝的人头也不回地问。
“这一生,我的命是你的。”他曾如此由衷地回答。
“为什么,你总也不懂,为别人活着和死了并没有区别呢。”梅花树下,那人伸出细瘦的手指蹙眉轻点他的额头。
点点飞花,片片白梅,那绝代风华到无法用人间的任何词语形容的男子,微笑得既残忍又慈悲。
“那么”
后来的话,是一道简短又复杂的命令。它铸就了他与花如雪的相逢,撑起了这场人生幕剧的框架。
坐在独自一人的地牢,仰望不管何时都是唯一不会改变的月亮。苇八想,他大概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就像来的时候,他那位不知缘何总爱与他斗气争锋的九师弟说的一样:“苇八是做不了坏事的。”
大概真的应了九霄的这句话。
他没有完成鬼见愁交待的任务,还伤害了一个明知他不可信却依旧愿信赖他的女子。
那长久以来,唯一一个把他当作人,而不是一件工具来看待、微笑如梨花纷然开启的女子
“为什么,我当初没有那样死掉呢。”
把头倚靠在残土剥裂的牢壁,他轻轻自语。
并不期待会有人回答的问题,却意外收到温柔语声的回应。
“因为我救了你啊。”
月光一样飘忽的音色滑落耳际,苇八骤然回头。对面,白发白衣的男子像一阵烟似的,凭空出现在本该有人把守的牢门口。
“小八,和师父走”
他向他伸出手。
微笑一如初遇那夜,低着头,挑着眼角,衣角的边沿映着淡淡的月光,伸手的动作,优美得像一场无言的舞蹈。
苇八看着他,缓缓摇头,静静地哀伤地微笑了。
这个鲜少微笑的男子漾起倦淡哀愁的笑容说:“不用了。我已不愿再被你拯救。欠你的已清,师父,苇八累了”
有些代价原来他付不起,只是他现在才知道。
闭上眼,无视那幽灵般的访客。
这一次,他拒绝他。并且只后悔为什么第一次见面那夜,没有拒绝那“可以活下去”的诱惑呢。
“骗了你,苇八死。”那个晚上,当他对花如雪郑重道出这句誓言的时候,他就已给自己写好了预设的结局。
这誓约他会与自己遵守到底!
从未想过要活着回宋国去啊。
先报鬼见愁的恩,再来偿你的情。
如雪,我以死来偿你
月光将一绺青丝染就几许星霜。
靠墙而坐的死囚有双寂寞冷凛又孤傲固执的眼睛。
自始至终,有关他一个人的心情,不需要被任何人理解。这就是苇八。注定活在独自一人的世界中的他。
夜色中的白本该皎洁如月醒目惹眼。
那个人的白衣却仿佛可以融化于一席暗夜。
随风扬起的白袍翻腾鼓荡,他站在柳树下,拉着一缕柔软枝条,一半脸孔隐藏在阴影里,像个无法看清面貌的鬼魅。
“你是谁?”
从骤然停下的轿中步出,花如雪没去看瞬间躺倒一地的从属。冷凛的目光径直望向那个人藏身的大树。
“阁下拦住我的去路,想必有所指教。”负手而立,花如雪冷然相告“但是此刻的我,却有一定要做的事,不能陪你玩捉迷藏。”
“所谓一定要做的事是指救一个已死的人吗”飘忽的身影夹杂缈缈的笑音,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