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抱着他失声哭道,不知是压到了还是眼泪烫到,忽然听他重重一声咳,嘴边又不断溢出黑红的血。
他的眼皮有千斤重,抬不开,只有唇缝嘶哑地蹦出几声:“阿姐是你在哭吗”
窦姀哭得眼前模糊,闻声愣住,忙擦去眼泪,看见他微微睁开的眼。
“阿姐,别去找郎中了,不用这样折腾,我现儿好累,只想睡一觉一觉过去,也许什么都好了”
见他说话,窦姀欣喜,本能地点头。
却听到他说想睡,又连连含泪摇头:“不、不!你不能睡,睡一觉醒不来的!你撑着撑着等姨娘找郎中来”
“等她找郎中”
窦平宴却虚力地一笑,“你姨娘怕不能盼着我死,如何会找郎中呢?阿姐,你就是太轻信别人”
“姨娘不是别人”
窦姀本想反驳,可声一出口却没了影儿。他这话在理,姨娘想杀他,巴不得他死。
她突然后怕起来,“你撑着!我、我去给你找郎中!我这就出门!”
窦姀说完就要起身,垂下的衣袖却被他倏而扯住。
窦平宴苟延残喘,用最后一点力气时不免牵动全身,猝不及防又咳出血。
他仓促擦掉,沙哑道:“别去别去我信她会找的,你就在这陪我会儿,让我多看几眼”
窦姀原犹豫,忽然听他开始剧烈的咳嗽,忙回去顺他的背。
他咳出的血尽是黑的,她连看都不敢看,只觉一颗心堪堪要碎了,平生对他再大的怨、再大的恼顷刻化成灰烬,仅仅哭得哽咽,不停地求,求他撑住最后一口气。
但窦平宴只是勉强笑了笑,手指艰难抬起,颤着抚过她的眉眼:“阿姐我原以为你本不在乎我的死活呢原来你”
他沙哑的嗓倏而一哽,“原来你也会这样在意我,因我而哭只是若有今日,何必当初要逃开我只可惜我气数将尽,再也见不到你这样的情意,不能和你相守了”
窦平宴望着她,胸口疼,可心里更疼。
不是被匕首扎破的疼,而是一丝一丝抽动的疼。一丝一丝抽尽他的气数,抽尽他满腔的情意,他想抱她,却力不从心,怕吓到她,吐她一身的血。
窦姀一怔,忽然见弟弟极吃力地撑起身子。
以为他要找寻什么东西,她连忙掺扶一把。
刚俯身想扶他坐起,低头之际,额心忽然被他一亲。
他甘心瞑目地一笑,随后半身栽回草堆。抬起颤颤的手,抚过她满是泪的脸,柔声说道:“等我死了,你嫁你想嫁的,我名下的地契都在咱们小时候睡过的那间屋子里,抽出西面墙木桌后的砖。你回江陵去取,都归你了,这些本就是给你的聘礼你要好好活着≈ot;
“阿姐,你再答应我一事,我也就死而瞑目了”
窦平宴望过来,叹出最后一口气,眼角竟滑出两滴泪,怔怔凝望上空的屋梁:“百年后,把我和你葬在一处,死要同棺椁,好让我下辈子还能找到你”
这番话说完,那只抚在脸上的手忽然落下。
原本撑着,只为了和她说最后一句。
现在,再也没有力气了。
杀业
门砰的一声推开。
在她呜咽的同时, 魏攸匆匆领了个郎中进门。
这郎中是个两鬓斑白的老汉,提着药箱急忙过来。先瞧窦平宴,脸色一变,又摸他的脉搏。
摸完脉搏。
老郎中皱眉:“唇发黑, 服毒过甚, 脉象微弱,恐是一命难救。多数服用葫蔓藤毒之人, 即便救活了, 也可能醒不过来。”
“醒不来”
窦姀低喃,急问:“醒不来是何意?”
老郎中一默, 捻了捻胡子。抬眼看她:“你可听说过有一种人, 叫活死人?”
活死人,窦姀曾经在乡下见过。
有个佃户就是摸黑下山时不慎跌落山崖。那山崖不高, 没死成, 被人找到捡回家后高热一场, 却成了“活死人”。
这种人既非活人,也非死人,只能日日躺着, 麻木不仁。说他有气, 却不能说话。说他死了,却又有神识。
她惊恐万分,不想弟弟也变成这样。
窦姀急急抓住老郎中的手,登时跪地:“我求您救他, 救救他,多少钱财都可以”
老郎中见她哭成这样, 心中不免一叹,真真是郎情妾意, 一对苦命鸳鸯儿。
他想起自己早亡的老伴儿,悲从中来,恨天无情。
先让她起身,说道:“救得太晚,半个时辰都过去了,三分有望七分险。我这儿倒有一味药,叫保命丸,家中祖传,可先让他试着瞧罢。成事在天,一切都看他自个儿的命如何”
老郎中说完,不断翻找药箱。最后翻出小瓷瓶,倒出一枚褐色丸子,眼珠大小,捏开窦平宴的嘴服下。
她太怕了,不知不觉中头脑发昏。
就快晕倒时,手臂忽然被人一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