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的热血几乎是喷在那道缺口上的,淋淋残迹,火一般耀眼。
巨网收拢,束作一团,再没有邪灵能从里头出来,所有的邪气都被无相之地的锁链拖了回去,光华最终凝出原本的金珠大小。
天地万籁,倏然寂静。
重黎已经觉察不到自己的身体,手脚在哪里,灵力枯竭,再难支撑,从万丈高空笔直地追下去。
风声簌簌,好像一切都在远去。
忽有一双手托住他的背,将他拉了回来。
他迷蒙睁眼,望见一张同样煞白的脸。
她咳着血,却是笑着的。
眼眶泛着红,眼里盛着莹莹的泪,看起来像是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血污模糊里,竟笑得像个得偿所愿的孩子。
“阿黎……我们赢了。”
这句话从她口中说出来,重黎才真正放下了悬在心口的石头。
明明伤得这么重,可他是发自内心的高兴,想要摸摸她的脸,再抱抱她,与她说从今往后,再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
历经那么多坎坷波折,不知吃了苦头,今时今日,终将了结。
他觉得自己像是死了一遍,再睁眼,还能看到她,便无憾了。
他扯着嘴角,龇牙咧嘴地笑起来,都不用镜子,他就知道自己定是笑得很傻。
喧嚣远去,战事将息,江疑瘫坐在苍梧渊旁的废墟上,无奈地摇了摇头。
眼前忽地闪过一道紫电,他猝然一怔,下意识地抬起头,却见那枚本该回到重黎体内的金珠竟还悬在半空中,丝丝紫电就在二人身后攒动。
他顿时色变,霍然跃起,高声喊:“重黎!陵光!天裂还未完全封闭!!”
陵光耳边一片嗡响,先回过神来的倒是精疲力竭的重黎,他低下头,看到自己心口的灵流竟没有如期消失,仍旧与显像的长生之血相连。
金珠四周幽光烈烈,本以为已经合上的巨口竟再度长开一道缝隙!
邪灵的利爪猝然伸出,刺向陵光后背。
重黎连一声“小心”都来不及喊,不知哪儿来的力气,抓住她的肩膀翻身一转,挡在她的身后。
毒爪刺穿胸膛的声音如擂鼓般清晰,他眼前只剩一片猩红,血喷了陵光满脸满身,那双连笑都十分克制的眼里,陡然浮现出惊恐慌乱的神色。
“阿黎!!——”
疼痛仿佛已经令他麻木了,血水不住地咳出来,让他说不出一句话。
身子明明应当坠下去,却被攫住了肺腑,朝着天裂拖去。
陵光骇然失色,江疑亦疾奔而来,试图封合这道裂口,以此拦住邪灵。
但他的灵力也几乎耗尽,又无法驱策长生之血,封合的速度实在不及,眼看着重黎半边身子已被拖入裂口中,无数邪灵扑上来,将他死死缠住了。
陵光拼死抓住他一只手,邪灵蛇行而出,狠狠咬住她的胳膊,试图逼她松手。
她已无力驱策不染,几乎将银牙咬碎,不敢放开分毫。
重黎处在人间与无相之地的边沿,耳边所有的嚣叫声都在远去,他好像渐渐什么都听不到了,浑身发冷,唯有眼前的人是鲜明的。
她那么焦急,眼泪簌簌地掉,他从未见过她这般无助的样子,那些邪灵啃噬着她的血肉,她都感觉不到疼似的,只顾着紧紧拉住他。
他回过头,望见的只有无尽的黑暗。
像是他做过无数次的噩梦,肮脏至极的泥泞。
胸口的利爪还在撕扯,他已经无力反抗,她若是执意不放手,只会被一同拉进来。
永夜寒狱,万古无期。
他不愿。
金色的灵流涓涓不断地连结着他与长生之血,随时会同他一并坠入深渊。
他不由得想,既然万物皆有因果,当初她将心剖给他的时候,可有想到会有今日?
他的灵力耗竭了,只剩一点力气,于是用无愧的叶刃割开自己的胸膛,把那颗连着灵流的心脏取出来。
他不觉得疼,但陵光的脸色却陡然白了下去,拼命地冲他摇头。
他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但他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长生至宝,绝不能落在无相之地的邪灵手中。
他将心捧出了裂口,金珠缓缓飘落,与之融为一体。
强盛的灵力压了下来,裂口颤抖着寸寸收拢。
至此,他终于安心地笑了出来。
还有些话想同她说,已经没了力气,在那双仓皇失措的眼里,他看到了形同死尸的自己。
苍白的唇动了动,道出轻若飞絮的声音。
“等我……”
他挣开了手,眨眼被无数邪灵吞没,金光大盛,耀耀灼目,于瞬息间将裂口轰然封合!
所有的哭叫嘶吼,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席卷天地的风雪也逐渐消弭,万籁俱寂,人间无声。
所有人都呆呆地望着苍梧渊之上,孑然而立的那道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