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放开他。”长潋试图将人带走,手已经伸了出去,却感到了极大的阻碍。
余鸢死死地抱着怀里的人,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还紧抓住那枚快被揉烂了的平安符,不肯松手。
长潋不解地皱起眉,他眼下也刚刚失了师尊,着实没有耐心同她纠缠,当即拔出剑来,指着她的眉心,一字一顿地警告。
“放开,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他这会儿恨不得杀人,若她敢拦,他这一剑刺定了!
余鸢恍然良久,终于有了些反应,她抬起头,凄怆地望着他。
“那你动手啊。”
长潋心头一阵火,扬起剑欲刺,却冷不丁望见她胸口的伤,血汩汩地往外流,她却似觉察不到疼痛似的,引颈受戮。
“长潋。”镜鸾终于上前,按住了他的剑,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封天阵中身死魂灭,如今这副躯壳也撑不了多久了……给她吧。”
留着,也是徒添伤悲。
她望着漫天不知何处去的生魂,狠狠抹去了泪,“咱们还有许多事要做呢。”
长潋面色青白,僵持半响,才收回了剑,正欲离开,身后却传来沙哑的唤声。
“长潋。”余鸢的泪水滚滚而下,却还一瞬不瞬地望着他,掌中凝灵,化出一枚内丹。
长潋一眼便认出,那是重黎的,不由怔然。
“……你没有用?”
她摇了摇头,望向依旧站在闭合的封天阵前,那道山石般冰冷的背影:“你……还他。告诉他,我用不着他的怜悯,我自己可以……咳咳……可以活得很好。”
“你!……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能说出如此绝情的话!”长潋看着那枚内丹,着实恼怒。
可她的目光,却恍然落在了那层层冰墙上,咬牙切齿,眼中却渐渐浮出了粼粼水光。
“我在她身边待了这么多年,曾有无数次机会能杀她,为我父族报仇,谁都不会发现是我做的,谁让我是她身边最信赖的人……”
“可我居然下不了手。”
她捂着嘴,剧烈地咳嗽起来,面色也陡然又苍白几分。
在镜鸾冷漠的注视下,她忽地笑了。
“我恨她,恨死她了……”
她胡乱地抹着眼,头一回露出了孩子般不甘的神色。
“……可我忘不了。”
“忘不了她从兽丘的尸山血海里把我拉起来,忘不了她帮我擦眼泪,让我不要怕,她跟我说过,她在这,我什么都不用怕了……”
她恨极,怒极,却又曾经满心憧憬。
那个抱着她走过漫漫长阶,温柔地替她擦去眼泪的女子,比天光还要绚丽。
那是她喜爱到只是看着都会不由自主地扬起嘴角的神尊。
她最后,可有帮上她的忙,还上她的恩?
好像都,无关紧要了……
她小心地抱起步清风的尸身,朝着嶓冢山深处走去。
没有人知道她终将走到哪里,也没有人会去在意。
血滴在草木上,洇在土壤中,她摇摇晃晃,爬上山顶,在一株开不出花的树下坐了。
风是暖的,她却感到一阵阵的寒从脊背攀升上来。
手脚渐渐不听使唤,她晓得这是为什么,低下头,看着膝上没了声息的人。
即便承受了莫大的痛苦,他合上眼的时候,也恍如睡去。
她想起青乐城下,第一次见他,从容温雅的白衣少年郎,一笑,似春风拂绿城东柳,盛世长安里,步步清风绽桃李。
那么好,那么温柔。
不该是这样。
她捻着袖子,帮他一点一点地擦去脸上的血,可是越擦越糊涂,怎么都弄不干净。
方才被长潋用剑指着,她都没有这么难受,却因为没办法帮他擦掉血迹哭到凝噎。
手中的平安符也脏了,她无力施展法术,只能努力地用手把它捋平整。
捋着捋着,却是再忍不住满腔的伤悲,抱着他嚎啕大哭。
她这一生回望的时候,竟有大半光阴都戴着面具,背着壳,只有那么一点岁月是真心实意地去喜爱,相信着一些人。
可这些人最后死的死,散的散,如今她还了内丹,拿命抵了从前的债,她不想在死的时候还记着自己亏欠了谁。
兜兜转转,半生到头,她什么都没能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