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出这样的决定,错愕地握着骨笛,想开口说些什么,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
他的心思素来难测,但她没想到他真敢说风就是雨。
“你的元神可还有一半没有取回呢。”她强装正定,提醒了他一句。
他但笑不语,悠然自得地踱着步,苍梧渊的风萧萧而过,掠起一地冰冷的尘埃。
“出兵可得挑个黄道吉日,让本座想想……”
他忽然站定,一拍脑门。
“不如……”
“就明日吧。”
错觉
一片浑噩的混沌中,传来了刺耳的杂音,时远时近,重黎吃力地睁开眼,眼前是一堆快要烧尽的篝火,余灰逆着火光,在眼前徐徐飘落,将神识一点点拉了回来。
浑身的骨头像是被拆了一遍,璞玉剑就在手边,黏腻的殷红凝在剑锋上,似一块纤薄的血玉。
“醒了?”耳边传来的声音令他浑身一僵,猝然抬起头。
执明坐在篝火另一侧,神色淡淡地翻动着炭火。
火光如此刺眼,烧得面燥眼干。
他霍然坐起,戒备地抽出了无愧。
“先不忙。”执明道,“你这会儿最好什么都不要碰,我不是来对付你的。”
重黎环顾四周,才发现根本不是天黑,而是这四周铺天盖地尽是聚集而来的怨灵,遮住了天光,才令附近如此昏暗。
执明布下了法阵,拦住怨灵,故而只有这篝火附近暂且安全。
“你……救了本尊?”他难以置信地握紧了长藤。
“称不上救,只是觉得你死了,恰好让无尽如了愿,心里膈应。”执明漫不经心道。
重黎蹙了蹙眉:“……敖洵呢?”
“死了。”他这回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死?……你杀了他?”
“他魂魄不全,又身受重伤,本就活不过一日,何必残喘于世,徒增苦痛。”他仿佛说着一件无足轻重的事。
重黎却不免心惊:“你与他相识这么多年,就不曾心存恻隐?”
他嗤笑了声,随手往火堆里丢了一截木柴:“我是生来的神族,本就薄情,他骗我,我给他一个痛快,难道不是最大的仁慈了吗?我可不像你的师尊,她有情根,我没有。”
唯一的那点真心,旁人还瞧不上。
“况且连他自己的父族都抛弃了这么个叛徒,他活着,也不过是世间的孤魂野鬼,死了倒还轻松些。”
重黎脑子疼得厉害,实在没有余力同他继续争执这个问题,说到底他与敖洵也不过泛泛之交,有几分惋惜,却不至于同情。
“本尊又失去意识了?……”
执明瞥了他一眼:“还能意识到这一点,看来你还有自我。”
“……多久?”他疲倦地揉着眉心。
这一次,比之前任何一次醒来都要恍惚,他还能握住无愧,全凭最后一点神智。
“我找到你的时候,你已经昏过去了,算下来……三日了。”执明道,“坦白同你说,你被那把匕首刺中的时候,封印就注定撑不了太久了,你倒是能忍,到现在还没失去理智。”
重黎一怔,下意识地去探那道封印。
果然如他所言。
“那把匕首伤抹了无尽的血,在瓦解封印的同时,还会催动你的杀念,你若不尽快放出元神,必死无疑,你死了,元神也会即刻回到无尽那,何苦呢?”他的话似恶魔低语,循循善诱。
重黎咬牙:“你想都不要想,我就算还剩最后一口气,也会撑到他身死魂散!”
执明微微一笑,倒也不急于争论个对错:“我说什么,横竖你都听不进,罢了,我也懒得费唇舌,你的状况我已传信到昆仑,你选不出来,就让陵光替你选。”
“你!——”重黎如遭雷殛,愤恨地冲上去揪着他的衣领,“你到底意欲何为!”
执明看着他的眼睛,忽地笑了:“我意欲何为……我也不知道,但你现在应该照照镜子,看看你自己是个什么样子,你想干什么?”
灼目的火光映出一双猩红的眼,仿佛从地狱爬回的恶鬼,手不觉中已从衣领移到了咽喉,墨藤嘶嘶作响,刺破了皮肉,血色飞溅。
胳膊猛然一疼,捆仙绳觉察到可怖的杀气,倏忽勒紧。
疼痛令他稍稍松了劲儿,被执明抓住破绽,一脚踹出一丈远。
这一击用了巧劲儿,没有将他打出结界,却能教他痛得直抽气。
“疼吗?”他走过来,居高临下地看着面色煞白的重黎,将璞玉剑踢到他面前,“知道我是在哪找到你的吗?”
“血泊里。”执明一把将他从地上拽起来,先狠狠给了一巴掌,冷冷发问,“清醒了吗?想起来自己做了什么没?”
重黎感到自己的脸火辣辣的,混乱至极的脑海中终于浮现出昏过去之前的零星画面。
这里不是湖灌山。
他早就离开湖灌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