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措是有的,但并不怨恨。
就像幽荼帝君说的,陆家,一直待他很好。
出身名门望族的小公子,确实比垂危病重,无家可归的孩子要少吃许多苦头。
与陵光上神那三世比起来,可算是不错的运气了。
只是觉得怅然若失,有些茫然……
事实上,陵光上神同他说敖洵不是东华上神转世,他才是的时候,好像也并没有想象中那么讶异。
只不过是,啊,原来如此,这样的念头。
他不太信,但也没什么可反驳的,除了那段被敖洵带走的记忆,就没什么可争论的了。
他怕自己想不起,更怕自己想起。
一旦想起,这世上是不是就再也没有陆君陈这个人了?
想到这,他苦笑了下,正欲起身回去,突然瞥见台阶下摆着一只三层食盒。
他分明记得方才自己坐下的时候,此处还是空荡荡一片。
四下昏暗,只有石阶旁点着两盏石灯笼,萧萧风起,透着诡异。
他走过去,将食盒揭开,第一层放着两包小糕点,是他喜爱的口味。
第二层放着几瓶药,外敷内服的都有。
第三层施了法术,他打开后,一道流光陡然窜出,落在他脚边,变成了一把剑。
是他落在玄冥宫的那把佩剑。
他登时面色一沉,锐利的目光扫过四周的阴暗。
沉寂片刻,掩目的法术被驱散,石灯照亮了一身漆黑的人,能收敛气息的斗篷,遮住了他半张脸,须得抬起头来,陆君陈才能看清那张脸。
“昆仑山还不够,你竟追到朝云城来了?你到底有何图谋!”陆君陈面色阴鸷,一脚将食盒踹开。
执明静默须臾,道:“我想……来看看你的伤。”
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很轻,却是令陆君陈只想发笑。
“少在这猫哭耗子假慈悲!我这一身的伤都是拜谁所赐!”他也懒得废话,当即拔出剑刺了过去!
刹那血花飞溅,泰逢之利,足以开天。
他虽没有刺中要害,但其左肩当场被捅了个对穿。
执明蹙了蹙眉,闷哼了声。
陆君陈吃了一惊,将剑抽回。
血汩汩地淌出来,滴在地上,也不见他止血。
“为何不躲?”陆君陈狐疑地盯着他,方才那一招,是他怒上心头仓促为之,要躲开简直轻而易举。
可眼前的人偏偏硬生生地受了。
执明堪堪稳住身子,像是收起了一声锐刺的困兽,捂着肩上的口子,咬了咬牙。
“是我该的。”
陆君陈越听越不明白了,“你今日出现在这,才是不该,我不想再见到你,被人发现之前,拿着你的东西赶紧滚!”
执明看着滚了一地的糕点和药瓶,有些怔忡,“你是不是很恨我?”
陆君陈皱了皱眉,觉得十分可笑。
“何必问这种明知故问的话,难道我会对一个取了我八年心头血的魔头心存不忍吗?”
光是想想玄冥宫那八年的折磨,就让人绝望至极。
“也……也是啊,换了我也恨的。”执明屈下身,将那些糕点和药瓶一个个捡起来,放在食盒里。
他做得很慢,肩上的血却流得很急。
陆君陈默默地站在一旁,看着他的血滴在糕点上,很快地洇开了。
他想到这么多年,他为敖洵做的一切,想到陵光说他从一开始就认错了人。
那么他现在,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度过了何其可悲的五千年。
陆君陈咬了咬牙,走过去,点住了他肩上两处大穴,止住了血。
“这是皇城,弄得一地是血,我明日还得跟人解释不是我吐的。”
无论有没有记忆,他只是觉得,换了真正的东华上神在此,也会这么做罢了。
执明愣愣地看了他一会儿,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怎么都没法再说出口了。
在听到真相的那一刻,他就很清楚,这辈子都没办法说出口了。
于是他拿起食盒,缓缓起身离开。
走出几步,他又回过头来。
“陆君陈。”他的眼有些红了,“倘若我说,我希望你好好活着,你能信我一次吗?”
石灯旁的青衣仙君侧目看向他,目光是漠然的,像是很多年前,他长立在昆仑八隅崖上,俯瞰八荒山河,芸芸众生时的温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