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黎清了清嗓子:“是我百岁生辰那日亦是第一次见到师尊的那日。”
陵光愣住,张了张嘴,没能说出话来。
重黎以为是年岁久远,她记得不太真切了:“我那会儿还是个小毛孩子,不知礼数,求师尊收我为徒,后来倒是自个儿先忘了”
若不是这次回到过去,让他亲眼看着那个不谙世事的自己,他都不敢相信这般脸厚心大的人会是自己。
“嗯,我记得的。”其实他说百岁生辰的时候,她就想起来了,只是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我那日,是受你父君之邀,说他膝下独子百岁,昆仑若得空,便去九川散散心。”
“那把小木剑,是师尊做的吗?”自从回了趟九川,他就一直想问,总觉不离十,可又不敢轻易笃定。
万一是他想错了,满心欢喜却是自作多情,岂不尴尬?
陵光抬眼,静静地看了他许久,嘴边的话似是兜兜转转了千百回才吐露。
“我之前只用灵石玄铁铸过剑,但若是给孩童的贺寿礼,过于锋芒毕露也不妥,思来想去便去昆仑山取了一截灵木,头一回雕剑,好像粗糙了些”
“不粗糙不粗糙!你雕什么都好看!”
陵光压根没想到时隔八年,他说话就跟嘴抹蜜了似的,一时有些招架不住,清了清嗓子,匆忙别开视线,暗暗捏了捏发烫的耳根:“你你是从哪儿听说江疑神君的?”
“我回到那年的九川,在后头跟了师尊一路,瞧见你和我父君在树下谈论江疑神君和无尽。”重黎道。
“啊。”陵光恍然大悟,“确有此事。”
重黎稍作犹豫,道:“听闻江疑神君出身西海符惕山,乃是山中日月甘露孕育出的仙灵,虽非生而为神,却也是位神君了。”
陵光点了点头:“我与江疑,还你父君母后相识多年,论年月,比阿鸾还久些,对江疑印象颇深。”
“师尊与江疑神君情谊甚笃?”
“也不能这么说”陵光思虑片刻,尴尬道,“多年前,他曾当着庚辛上神的面同我表露过倾慕之思。”
重黎原本想着她既然与江疑神君有私交,说不定对江疑神君留下的线索知晓几分,却冷不丁地听到这么一段,浑身血液逆流,整个人都僵在了那儿。
“倾慕之思?”这几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字一顿,恨不得眼珠子都跟着迸出来。
陵光没有否认:“江疑一向直来直往,有什么便说什么,作为相识多年的故友,他同我直诉衷肠,我自然要听着的。”
“你还听完了?!”重黎差点从凳子上蹦起来,难以置信地盯着她,“这他他就这么直说的?”
陵光讶异地点了点头:“嗯,他的心思你父君应当也知晓,好像还是你父君出的主意。”
重黎心头似是堵了一大口气,上不去下不得,面色铁青地攥着拳头,坐在那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便是气得想骂人,也不能骂到自己的爹头上,可这口气啊,又酸又涩,实在不知如何发泄。
他怎么都没想到,在他出现之前,还有个人陪在她身边,不仅与她共游四海,比肩同战,还同他一样喜爱着她。
偏偏她是珍惜的,还记得他对她的“倾慕之思”。
倾慕之思。
这几个字真是刺耳极了。
他拿什么跟江疑神君比?她八成一直将他当个还未成事的少年,当是终于晓得回头是岸的徒弟,她只记得江疑的倾诉,他那点心思,只怕压根没被她放在眼里吧。
他突然沉默,陵光难免有些尴尬。
江疑的事她的确一直记得,毕竟在清心寡欲的昆仑山上听到如此豪迈的倾诉,庚辛那等泰山玉崩都面不改色的性子都一口水喷到了地上,她便是没长心肝的木头也忘不了啊。
此事她本不想提,但既然他问到,她顺口也就说出来了。
其实说完她就有些后悔。
重黎对她的心思,她不是不晓得,只是时隔这么多年,该冷静下来的都冷静下来了,她不敢确信他是年少冲动,一时兴起,还是有更长久的打算。
不过这次苏醒,他变化诸多,性子也沉稳了哦,刚刚好像有一瞬急眼了。
她在世上的年月太过久远,一人惯了,身边若是突然多一个人,倒开始不知所措起来。
要是没遇见他,哪怕再有个千年万载,她也这么过来了,并无其他。
神族的慈悲与凡人不同,见惯了生离死别,对什么都淡看,也不会为了什么迷失自我,不可自拔。
生而为神,无尽便是魔。
故而无论何时,都只以苍生为重,摒除杂念,春荣秋谢的日日夜夜,都如过眼云烟,身边人来来去去,独她一人稳坐云端,悯众生悲苦,享无边长生。
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为某个人萌生出停留的念头。
孤单,便是由此而起。
那就像被一夜春雨浇灌的枯种,挣扎着,不顾一切地破土而出,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