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光如今畏寒,殿中早早备好了取暖的炉子,烧得暖烘烘的,骂要骂,打要打,但热茶与点心也一样都没疏忽。
重黎说起着八年在人间游历,他素来不擅长说自己的事,寥寥数语便将所行千里路,百态人间都掠了过去,寒暄,而后长潋便问起近日在朝云城外发生的那场惨剧。
此事重黎自己都说不清,是几时失去的意识,璞玉剑又是几时染得血,都似是朦胧一场梦,他也杀过人,自是清楚那一瞬是什么感觉,若只是做梦,怎会如此感同身受。
他所提及的在村寨中看到的那个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妖邪,也不知是何来历。
陵光在追灵术中见过此人,但事后村中除了重黎的气息,并无他人,这也是她百思不得其解之处。
众人自然而然先想到了无尽和执明,八年销声匿迹,重黎至少还有几封短得气人的信,但自八年前那一战,无尽和玄武却似人间蒸发,倾整个下仙界之力,也未能探听出分毫。
“无尽和玄武定然还藏身在这世上某一处。”重黎笃定道,“前几日,我在人间遇到了余鸢。”
“余鸢?”镜鸾诧异地瞪大了眼,“她离开昆仑后便没了音讯,我忙于修补地脉,一直在女床山闭关,也没有余力留意她。怎么,她还活着?”
“还活着,只是”重黎点了点头,下意识地朝陵光看了眼,欲言又止。
“看我做甚?”陵光一脸莫名。
他局促不安地抿了抿唇:“怕我说她,你不高兴。”
此话一出,四下一阵默然,俨然等着她发话。
陵光愣了愣,有些好笑:“你说就是了,我哪有这么小肚鸡肠。”
如此,重黎才道出了后半句:“只是她已经堕落成妖兽了。”
闻言,众人纷纷变了脸色。
“变成妖兽?她怎么会变成妖兽?”陵光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
“我也没想到”重黎叹了口气,“但她好像一直在暗中为无尽传信,助纣为虐,没有猜错的话,人间那些妖兽,都是她放出去的,我找药为她疗伤的那些年,她并非始终留在我安排的地方闭关,当初我们在三危山遭遇的虚梦千年,是她的手笔。”
“原来如此”回想起当初在三危镇所见,孟逢君不由得背脊发寒,本以为是玄武上神和无尽所为,甚至怀疑过酆都幽荼帝君,却是谁都没有往余鸢身上想。
“主上将她擒住,是望她向善的,她如今与无尽和玄武同流合污,恐怕再难回头了。”镜鸾攥紧了拳,不甘道。
“此事难说是否真的与玄武上神等人有关,端华,你带上清风,再择几个得力的弟子,下山细查那些命案,至于重黎,暂且不要离开昆仑了,让人去魔界送个信儿,知会一声。”长潋斟酌了一番,目前还是先稳住大局为上。
端华和步清风领命后,他复又看向陵光:“师尊还是早些去歇着吧,您的身子还未调理好就下了山,停药数日,不可再操劳了。”
闻言,重黎倏忽一怔:“停药数日?师尊还在吃药?”
长潋睨了他一眼:“你以为呢,师尊刚醒来就下山寻你,平安回来还自罢了,若有什么三长两短,我非收拾你!”
说得好像你刚才那拳是白打了似的。
这么一说,众人才想起自家这位好不容易醒过来的祖宗,是被凫丽山山主和幽荼帝君千叮咛万嘱咐要好生静养的来着。
好家伙,静养到山下去了。
“咳嗯。”陵光顿感心虚,“我又不是豆腐做的,药已经喝了好几日了,不碍事的。”
话说得轻巧,她这一下山,昆仑上下还有谁能安心合眼。
重黎本以为她是养好了身子才去人间的,竟是如此,不由分说赶紧让霓旌将人送进内殿歇着去。
陵光回了屋,其他人自然也各自领命离去,长潋独独留下了重黎,二人走出云渺宫,在山道旁一株玲珑树下停住脚步。
“方才不便问,那一半元神如何了?”
重黎一怔,几经犹豫,挽起袖子,给他看腕上密布的青紫蛛纹,笑了笑:“就这样。”
长潋面露惊色,扣住他的腕端看了许久,这经络较之他当初的相差无几,他那时五感几乎尽丧,可他看起来却与寻常无异。
至少在人前,的确没有任何异样。
“可有不适?”他拧着眉郑重地问。
重黎神色轻松地耸了耸肩,将手抽回:“倒是还好,并无太大变化。”
“你在途中失去意识,该不会”
“这就不知了。”重黎眉宇沉下,看向自己的双手,“这些瘢痕是近年多起来的,我不确信是否与之有关,即便真是因为这半缕元神酿成此祸,那些人也是死在璞玉剑下的,没有实证之前,我浑身张满嘴也说不清。”
没有人会信一个恶贯满盈的魔族的话,他做过的种种错事,如今因果轮回终有报,他没资格怨,只是担心此事会牵累昆仑和师尊。
“我留在昆仑,于你们而言,是个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