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也有助修行,可她眼下在做什么?
抓鱼?还一抓一个准儿?
陵光从粼粼水波中掀起眼帘子,瞥了他一眼,淡淡反问:“谁同你说的。”
“神族并无忌口,想吃便吃。”
“可当年”
“当年?”陵光微微蹙眉,旋即反应过来,又往篓子里甩了一尾鱼,气定神闲地瞥了他一眼,“昆仑山的仙灵大多都相熟,彼此间互有来往,你觉得吃谁合适?”
眼见着时辰不早,她看了眼鱼篓,抽上来的四五条正好能做个午饭,剩下的留着晚上吃,于是收手作罢。
季节还早,虾蟹都瘦骨伶仃,更别说鱼了,重黎思量片刻,拿这些鱼熬了一锅汤,又放了些山菌野菇,虽说口味淡了些,却也极鲜。
陵光尝了一口,就怔住了。
“怎么了,不好吃吗?”重黎有些忐忑,毕竟这八年他吃的都凑合着来,已经好些年不曾正儿八经地做过饭了,突然间竟要做给她吃,累得他做鱼的时候紧张了好几回。
“没有。”陵光垂眸看着奶白的鱼汤,眼底有些许动容,“就是想起好久没吃你做的饭了,从前在昆仑山,都是吃你的手艺。”
重黎尴尬地挠了挠头:“好,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离开昆仑后,就很少做了。”
毕竟堕魔后,他已不会再感到饥饿,吃饭也成了百无聊赖时的消遣。
如今看着她坐在对面,捧着石碗小口小口地啜着汤汁,才终于想起,当初自己是为什么学的做饭。
“师尊,我以后都给你做饭,做一辈子,你想吃什么,我都做给你吃,好不好?”他将碗搁在膝头,庄重地望着她。
梦里百转千回,在泥泞里摸爬滚打,揪着心,抓着肺,说了无数次对不起,我错了,对不起,仍觉得不够。
这些年,他行医救人,让魔族多行善事,原想着这样做就能变好,他身上的罪业会一点点地剥去,最后干干净净地重新回到云渺宫来见她,等她醒过来的时候,对他说一句。
我不怪你。
愧疚不曾减弱半分,每每做了一件善事,想到自己离她能近一步,却并不觉得多么开心。
陈年的疤像是被一次又一次地揭开,经年累月,又苦又疼,怎么都治不好,补不上。
心是被剖成两半的痛,往前走也只觉得孤独。
他甚至梦到过她冷漠地睁开眼,望着他,问他为什么如此朽木难雕,说她后悔了当初收他为徒。
他哭着去抓她的衣袖,可手里只握住一片缥缈的雾,生生吓醒,一身冷汗,而后在长夜里,呆坐到天明。
陵光倏忽一僵,错愕地抬起头:“一辈子?”
本是郑重至极的一句话,他想了很久,斟酌了八年,才终于能对她说了。
可这话被她择出来再念上一遍,他才觉出不对劲来。
一辈子,哪是能轻易对自己的师尊说出口的话。
这有多沉重,谁能说得清?
他的耳根蹭地烧红了,所幸披着长发,还能遮掩一二,不至于让他那点心思在她面前无所遁形,只是心跳得有些厉害,喉间是哑得,挣扎了好一会儿他才说出话来。
“是,是我失言了,师尊莫生气,我的意思是”
“你再说一遍。”
“再说一遍。”她也放下了碗筷,目光澄澈地望着他,干干净净,像没有沾染任何俗世尘埃的白月尖儿,毫无迟疑地照在他身上。
重黎觉得自己逃无可逃,避无可避,干涩的唇舌如此笨拙,几经思量,才理清了自己想要说的话,珍而重之地凝视着眼前的神明。
北海雪漠,东海瑚丛,青丘之雪,长留碧霞他这些年行过的千里江河,无数繁花美景,也不及她分毫。
他的目光忽然如化开的雪,泛着春暖花开的涟漪,褪去了以往的盛气凌人,嚣张跋扈,在她面前拔光了浑身的刺儿,只把最温柔,最轻软的部分留给她。
被这样的眼神注视着,陵光只觉得心口发烫,焦灼地疼。
聪慧如她,隐隐意识到他要说的话必定是教人无所适从的,空落落的心口像是被骤然填满,沉甸甸的,那是他的真心。
说来有些怂,她起了逃走的心思,可双腿像是和这片土地长在了一起,半分动弹不得。
明明从前都吃了好多年他做的饭,却觉得唯有今日,心如潮涌,满腔固执溃不成军。
被她亲手剜出的那颗心仿佛又长了回来,细细密密地疼起来。
眼前的青年比任何时候她所熟知的他都要稳重,坚定,他一笑,便有双浅浅的梨涡,很是好看。
那双漆夜般的眼里,燃着金色的火焰,炽烈,温暖,驱散了她孤守昆仑千万年的寒,蛮不讲理地站在了她身边。
他说:“我想给你做一辈子的饭,你要去哪里,我都陪你去,你无需回头等着谁,只管往前走,我会追上啦,追不上了,就跑快些。你若是累了,乏了,我牵着你走,天涯沧海,十八地狱,都不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