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经过一条窄巷,听到里头传来拳脚声。
他寻人心切,原本只是匆匆掠过,一声闷哼却如惊雷,生生扯住了他的脚步。
猝然回头,却见巷子深处,一群年纪稍大的孩童围着一人拳脚相加。
时不时高唱着讥诮的童谣,他脑子一片嗡响,只断断续续听到了“孤女”,“煞星”,“无人疼”之类的字眼。
那道褴褛消瘦的身影已经抱成了一团,也不还手,确切的说,是无法还手,她双臂环抱,死死护着什么东西。
他心头猛地被扎了一下,脑子也清醒过来,顾不得手下留情,冲过去将人一股脑儿地推开!
“滚!!”
那些孩子看不见他,也听不见他暴怒的厉喝,还以为是夜半见鬼,吓得纷纷仓皇而逃。
只剩他紧紧抱着怀中的小姑娘,查看她的伤势:“可有被打伤?哪里疼?还站得起来吗?”
他抱得很紧,云渺渺愣住了。
见她许久不答,他索性将她抱起,从小路往回走。
她其实本就是个不太爱说话的人,也不知她为何会在这个时辰跑出来。
当年他对此浑不在意,在那间破旧的院落里躺了日,便离开了。
至于她说过什么,做过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如今想问问她,可看着她狼狈的样子,话到嘴边有咽了回去,抬手帮她擦了擦脸上的泥巴印。
“没事了,有我在。”
怀里的人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似是有些疑惑。
他抱着她回到海边的破院子,没记错的话,这应当是云霆和云夫人留给她唯一的东西了。
家徒四壁,只余她一人,他忽然很庆幸她天生寡情,不至于为这样狠心的爹娘太过伤心。
这屋子乱得很,他看不过眼,将她放下后,着手收拾了一番。
而云渺渺,一直坐在篝火旁,背对着她。
夜风清清冷冷,她的背影孤孤单单,像是他出现在他梦里,随时会消散的幻影。
他下意识停在了那,呆滞地望着。
不敢眨眼,不舍眨眼。
想要立刻带着她的七魄离开,却怕她恨他,怕她不愿再理睬他这的不成器的弟子。
要用引魂灯,就须得哄得她心甘情愿地跟他走。
可她活着的时候,他就一直待她不好。
就算借着法宝回到过去,也晓得这不是重来一次,不过是他自欺欺人,以为自己还有弥补的机会。
再见到她,更多的是无地自容的愧怍。
欠她良多,欠她良多。
在她面前,他的满腔自信和骄傲都低到了尘埃里。
想着,她要是肯再看一眼,一切都重来一遍,该有多好
看得久了,眼眶再度湿润起来。
不知何时,他已经走到了她身后。
一直低着头的小姑娘忽地回过身,手里捧着的,竟是一只刚暖热乎的老面馒头。
热气腾腾,在她脸旁徐徐洇开,那么生动而鲜活。
他不由得呼吸一滞。
她方才是因为饿了才出去的?
也是,她如今是凡人,凡人自然会饿的,怪他不够细心,疏忽了。
他正欲问她要不要喝水,他去烧一些来,却见她将馒头搁在膝上,隔着薄衣,用手按住了两边,稍一使劲儿,便掰成了两半。
只是这劲儿使得有些偏颇,掰得不太匀称,一大一小。
她迟疑了片刻,把大的那半递到了他眼皮子底下。
“你受了伤,多吃些吧。”
:你能允许我待在你身边吗
看着那半个馒头,重黎感到自己的掌心在冒汗,这双手仿佛有千斤重,怎么都抬不起来。
眼前递过来的是馒头,催生的记忆却是多年前他随她离开九川,半途喝到的那碗咸得发苦的排骨汤。
那双拿惯了刀剑的手,哪里晓得怎么煮汤。
熬着熬着,汤都快收干了,最后盛到他碗里的,是快要漫出来的肉。
当时只觉得那汤怪难喝的,如今才发现,她从最初,就待他很好。
只是他不争气,后来总是闯祸,惹她不快,挥鞭管教。
不染狠厉的鞭笞,让他心灰意冷,一点都想不起她护着他,疼爱他的样子了。
即便什么都不记得,她也依旧愿意把好的东西留给他。
“你先吃,我去去就回。”他将馒头推回了她怀里,起身出门,待走到她看不见的地方,才狠狠抹了把泪,胸腔里似是堵着一块满是尖锐的石头,想歇斯底里地喊出来,动了动嘴唇,却是什么都说不出。
他回来时,手里提着一只刚从雪地里刨出的野兔,未免她见了怕,特意在进门前就剃毛剥皮洗刷干净,夹在火上烤。
北海素来贫瘠,山中野兽都十分机敏,除了偷来的肉包子,她都好些年没见着荤腥了,不由得怔在了那,手里的馒头也咽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