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他就不欠她了。
如今这世上,他只欠一人了。
“你放心,以我的修为,即便失去了内丹,一时半会儿也能撑的住,这是你应得的,若好生向善,也有再次位列仙班的可能。”
他不疾不徐的说着,苍白的面庞上,露出了欣慰的笑。
这笑容在余鸢看来刺眼极了,龙族的内丹灵力充沛,她很快便会痊愈。
可之后呢?
没了这颗缺损的内丹,他不再对她抱有歉疚,她该用什么等到他回头?
就在她惶惶不安之际,他忽然召来英招,用自己的灵气强行驱策,对着她腕上的细链斩下。
火花四溅,细链不为所动。
他便耐心地,一下一下地砍。
他刚挖了内丹,气力不足,足足砍了十来下,才将链子斩断。
灵泽一挥而散,手中的剑也踉跄落地,他靠在门边,抬起眼看着她,像是做完了最后一件事般微微一笑。
“你走吧。”
他平静得像是刚刚决定了今晚要去哪儿散散步。
“昆仑山就不必再回来了。”
余鸢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你在赶我走?”
四下默然已久,僵持着,如永夜的寒冰。
直到他站起来,与她错身而过,叹了句:“你留在这,最好的结果,便是被监禁一生。我没什么好的,你犯不上如此作践自己,趁你还有点尊严和骄傲,离开这,天大地大,总有更好的去处。”
“更好的去处”余鸢想笑,眼泪却滚滚而落。
一片模糊的眼前,那道玄色的身影越走越远,似乎一点都不在意她往后要去哪,也没有余力去在意了。
西斜的月光与东出的晨曦,将他踽踽独行的影子拉得很长,孤零零的一人,步伐略踉跄。
他固执地往前走,却好像不知道自己要走到哪里去。
而她,真的被他留在了身后。
无论她声嘶力竭地喊他多少声,他都没有再回过头。
五千年错付的恨都重重压在了他身上,要将他压到尘埃里,压到地狱深处,无数怨灵啃噬他的血肉,痛到麻木。
天光太过刺眼,他摇摇晃晃地走在山道上,脑海里反反复复重现着那日被牵着走上这座山巅的场景。
是谁是谁呢?
那个笑得怯懦又欢喜的少年是谁呢
是他吗?
好像是的,可是,怎么如此陌生呢
他茫然无措地走到一间偏殿前,忽然想起从前他和长潋的衣裳,好像都是收在这的。
跌跌撞撞地奔进去,翻箱倒柜地找,终于找到了一件荼白的弟子服。
他们的师尊喜欢素净,故而让仙娥做的弟子服也都是如雪的白,外头是月华般的一层罩纱。
他好像还嫌弃过这样式太素,可故人旧物捧在手里,却忽然觉得,其实很好看。
酸甜苦辣的记忆汹涌而起,几乎将他湮没在这片白里。
他抹去了泪,抱着这套衣袍出了殿门,在开满玲珑花的林子里,随意寻了一处山坡,挨着树坐下。
他试图换上这件衣裳,似乎只要换上,就能回到最初。
可这衣裳却是拿错了,拿的是他们少年时的尺寸。
自是无论怎么穿,都难以合身。
他固执地尝试着,穿到最后,他将外袍死死箍在怀里,仿佛只要这样,就能重新把那段时光,时光里熠熠生辉的那些人都寻回来。
他们都回来了,就来告诉他,他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噩梦。
只要醒来,她就回来了。
可这又有何用呢?
玲珑犹在,山河蒙尘。
他回不去了。
意识到这一点后,他猝然陷入无措,慌张地四处张看,山林幽幽,似无数鬼魅要从黑暗中猛扑而出,将他撕成碎片。
他紧闭着眼,虚弱与痛楚交织着,不知何时,就这么昏睡过去。
:向谁偿此恩
这一睡,仿佛沉入了污浊的泥淖里,起不了身,也睁不开眼。
四周一片昏黑,像是再度回到了开天辟地之前的混沌洪荒。
他却觉得那也好,至少不比面对陵光已经死了的事实。
可这世间的七情六欲却并不打算放过他,于漆夜中投下了刺目的天光。
他听见有人在喊他。
阿黎,阿黎。
你醒醒,别睡,听话
与他在苍梧渊听到的声音,一模一样。
心头像是被什么狠狠扯了一下,又酸又疼。
努力地睁开眼,太阳已经升起来了,晨光刺得双眼朦胧如泪注,睫毛上挂着露水,湿漉漉的,不太舒服。
眼前有几道模糊的身影,其中一人拍打着他的肩膀,喊他醒醒。
这声音与陵光的实在不同,他缓了缓神才看清,是一群穿着粗布麻衣的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