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离当即想将这笔扔出窗,爱谁拿谁拿,她实在要不起。
原已站起身的女鬼竟后退了一步慢悠悠坐回了鼓凳上,凉着声道:笔这一物,自然是用以作画写字,而不是像你方才那般,当作刀刃往自己手上抹。
容离愣了一瞬,她划伤手的时候,那笔可是藏在锦被下的,这鬼竟能知晓。
若想活命,便听我的。女子不急不躁。
我怎知你不是在糊弄我。容离张开的五指一拢,将这杆竹笔又握紧了。
你且试试。女子抬起手,细长的五指略微一扬,一缕黑烟凭空出现。
那黑烟裹挟着一股阴寒之气,蓦地灌进容离的眉心。容离本还头昏脑涨,那一瞬脑仁竟被冻得清明了起来。周身疲乏也被一扫而光,好似不必抵着床柱就能站牢了。
她站直了身,讶异地朝那鬼物看去,忍不住抬手捂住了眉心,也不知灌进脑袋里的是什么东西。
你容离皱着眉头,苍白的脸上浮出一丝浅淡的绯色来。
执笔。这鬼淡声道。
屋外,那将窗纸捅破了的鬼物缩回了手,转而微微倾身,将一只眼对准了窗纸上那一指宽的破洞。
一只乌沉沉的眼抵近,那眸光略显木讷,眼眸呆呆地转了一圈。
凡人?屋外鬼物忽地开口,这声音雌雄莫辨,尖锐又略显浑厚。
容离退了半步,她弯腰将床上凌乱的锦被扯了起来,盖在了小芙的脑袋上。她本就瘦弱,这一用劲,手背和腕子里侧筋骨分明,五指略微颤着。
窗棂忽然被震碎,轰隆一声,木屑跟飞雪般四溅着。
动静这般大,小芙依旧没有醒,而原该在屋外守着的空青和白柳也毫无动静,想来当真是被魇住了。
寒风呜咽着灌进屋,地龙腾起的暖意登时被淹没得一干二净,油灯倏然熄灭。
只屋外的灯笼还在摇曳着,火光时暗时明。
木屑碎纸纷纷落地,屋外的鬼物露出脸面,明明屋外灯光黯淡,可那一身血却是清晰可见。
容离险些没喘上气,多看一眼愕然发觉,这鬼物浑身被剥了皮,周身光秃秃的,就连一根毛发也没有,红似火球。
它的手摁在窗台上,硕大一个血印落在它掌下。
容离握笔的手略微一颤,心道白日来的那和尚果真没安好心。
屋外的鬼物就跟没有骨头一样,浑身软绵绵的,好似蛇一样身子蜿蜒着爬了进来,半个身压在了她的梳妆台上,将铜镜给碰倒了。
那些脂粉和首饰盒上沾上了星星点点的血迹,放着符箓的紫檀梳妆匣被撞倒在地,磕得那匣子一角上嵌着的金片飞溅了出去。
这是何物?容离是撞过鬼,可何曾见过这般模样的。
饶是那吊死鬼,也好歹长了张齐全的人脸,只是脖颈要断不断,哪像面前这鬼,连皮都被剥了去的,鼻骨像被磨平,一张鲜血淋漓的脸平平整整,连丁点起伏也不见。
剥皮鬼。坐在鼓凳上的女子语调平平,似不染凡俗,不知喜悲,它好人皮,见谁模样长得好,便将那人的皮剥了,裹到自己身上。
话刚说完,那伏在妆台上的剥皮鬼以手作足,倒着身进了屋,两条红得骇人的细腿高高耸着。
它也想要这杆笔?容离哪敢低头,鬓角汗涔涔的,乌黑的头发紧贴在脸侧。
它应当不想,可受人指使,不得不来。女子沉思了片刻。
扔了吧,容离心道。
女子侧着头,虽看不清面容,可那寒凉的眸光却似刀尖般抵上容离的后颈。她好似能看穿人心底所想,竟说:劝你莫要丢它。
你若当真有本事,何不将这鬼物驱走。容离近乎站不稳,心口发堵。
女子冷冷清清地嗤了一声,并非讥讽,仿若听到了什么笑话。她淡声道:这鬼要的不是我的命,是你的。
说话间,那剥皮鬼已躬下了腰,那身子果真像是没有骨头的,高耸的两条腿直截落了地,转而用双足走起了路来。
一步一个血印,只差上十尺就要走到容离身前了。它一步一晃,比容离这身娇体弱的走得还要慢。
容离气息骤急,握笔的手一抬,笔尖的毛料也跟着晃个不停。
画,画一张人皮给它。鼓凳上的女子蓦地出声。
容离心如火燎,无纸无墨,如何画?
凭空作画,何须纸墨。女子又道。
容离忙不迭挥了笔,笔尖毛料倏然通红一片,如有鲜血汩汩淌出,笔杆阴凉得似是冬日结出的冰凌。
只是这么一挥,半空中竟凝出了一道血迹,笔墨流畅顺滑。
容离按住了狂跳的心口,一只手执着这竹笔,还真的画出了个人形来,只是未能细心勾勒,极其粗糙地画了眼眉口鼻耳。
在那剥皮鬼近要走到身前时,她猛地收了笔,紧闭起双目将头侧向了一边,急急喘着气。
脚步声倏然一顿,半空中血光骤隐,好似有什么东西轻飘飘地垂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