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昭立在原地没动,云葳只在她身侧跟着,目光尽皆落去了文俊身上。
文俊幽幽转过身来,瞥见云葳时,她发出了一声极尽阴恻的冷笑,转眸嘲讽文昭:吾是败了,但与其见你葬送了文氏天下,倒不如现在就去与你祖父对峙一番来得痛快。
您这话好没道理,妄图颠覆朝纲,动摇文家基业的,不是您么?文昭凤眸已然觑起,却还有足够的耐性与人周旋。
文家基业?呵,若非吾费心筹谋数载,炮制林太傅结党弄权案,根除林家这拥护前雍的心腹大患,现在大魏在哪儿还不一定呢!文家得天下,吾功不可没,哪有毁了自己成就的道理?
哦?如此说来,文家祖祖辈辈都得感谢姑母了?祖父可知晓您的壮举?文昭负手在侧,眼底霜色渐沉。
文俊不屑地冷嗤一声,缓缓踱步近前,指着云葳:文昭,你若想听原委,杀了她,吾尽数说与你。她是祸患,断不能留。
文昭嗤嗤地笑了:姑母这是被人捧着尊崇太久了,这会儿还掂量不清自己的处境么?朕念旧,与您攀谈一二罢了;谋反无赦,您说不说,早已不打紧。云葳的事儿,不劳您操心。
说话间,她抬手揽过了矜持非常的云葳,轻轻拍着她的肩头,故作亲昵道:小芷莫怕,你与朕早晚是一家人,朕的家事就是你的家事,你的仇亦是朕的仇。
云葳杏眼微转,仰首望着文昭,话音清甜:
有晓姐姐护着,惜芷自无甚可惧。她不说也无妨,阁中人查到的线索已然不少,师傅临终前还给臣留了秘密手书,届时臣将手书交给您公开就是了。
文昭低垂的眉目里深藏笑意,暗道云葳与她配合的足够默契。
她会心一笑,莞尔发问:朕甚是疲累,打算饮些茶水消遣,姑母打杀良久,可要同饮?小芷的点茶手艺,可是不错的。
文俊的嘴角隐有抽搐,离间不成便罢,二人互称小字的言辞,令她根本拿捏不准文昭葫芦里卖得什么药,只拂袖冷哼一声:成王败寇罢了,痛快些!
不急,杜淮还没归案,您夫婿的供词也没到。姑丈素来明哲保身,胆怯懦弱。您说,刑部的手段,他能扛几时?文昭从容地接过云葳递来的茶水,掩袖抿茶的间隙,视线仍虚离地瞄着文俊。
懦夫罢了,与吾何干?文俊神色无波,极尽蔑然地回怼:你拿他要挟吾,简直天真。他父子二人日日与众臣相交,吾会让他们知晓动机,露了马脚给你拿捏?
闻言,文昭眸色一沉,语气亦冷了下来:在你心里,除却这九五尊位,就无有一点旁的牵绊,值得你在意珍视了吗?文家也好,杜家也罢,他们陪你度过半生,就无有一丝悲悯?
悲悯?吾的心早就冷了,谁来悲悯吾?身侧一群懦夫无能之辈,有何可在意?文俊怅然苦笑:
十四随父杀敌,十八岁策论夺魁,你祖父胆小怕事,怪吾出风头,将吾远嫁。三载蛰伏,吾归京便除去了文家上位的绊脚石,他坐享其成,却将吾雪藏,临终还命你爹不准给吾丝毫参政之权。身为长女,吾哪点比不上你爹?这位置,本就该吾来坐!
得位不正,人心必失。先帝们的决断,无错。云葳一直默默听着,但文俊满是怨怼不甘的话音入耳,她还是忍不住顶了一句。
姑母,云葳不及弱冠,都懂得这番道理,你活了大半辈子,竟还迷惘不知悔改。祖父明知你冤屈了林家,却保下了你的命,你非但不悔不谢,却还要怨怪至亲,几次三番毒杀亲侄么?
文昭有些哭笑不得,这便是权欲迷人眼么?
你有何资格站在高位评断吾?你爹不也未依你祖父之意,将大位给你,吾还替你可惜来着。你装得老实隐忍,不还是夺了帝位?吾与你的分别,无非是你得了天时良机成了事,而吾时运不济,落败了而已。
文俊似是被揭开了尘封多年的伤疤,情绪激动不已,话音都在发颤。
这话也实实在在地戳到了文昭心底的痛处,她夺了幼弟的位置是事实,她错在一时心软,应了先帝临终的托付,与神志不清,即将西行的人一道犯了糊涂,令国朝乱局至今无休。
不一样。
云葳见文昭哑然无话,眼底皆是苦闷之色,便大着胆子替人解围:
陛下奉诏辅政无错,却屡遭毒手,不得已绝地反击,动机也出于对朝局安危的考量。可您举刀挥去林家时,无人逼您,威胁您的命。您毒害在位的帝王,勾连外敌,于统治稳固是雪上加霜,动机截然相反
云葳,莫说了。文昭沉声打断了她的话,淡声道:朕兵变夺位,事实如此,不怕人讲。
云葳肯为她说话,文昭心底暖洋洋的,想做的事有人认可,有人支持,有人回护,这种感觉很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