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骨碌爬上床榻,云葳将锦被蒙过头顶,纵使药效袭扰,却也无法压下她的满腹愁思。
而正院中的文昭,断然做不到真的放却国是,寄情风月。自云葳走后,她连装模作样的进膳都免了。
提笔落花笺,文昭洋洋洒洒泼墨在纸,落成一封冗长的家书,双手捧去晚风下吹干墨迹,她回读着自己的手迹,半晌后才出言唤人:秋宁!
秋宁受宠若惊,忙窜进房中:婢子在。
派牢靠的人,将此信送去文婉手中,记住,务必看着她亲自收下。文昭将信纸叠的四四方方,审慎叮嘱着秋宁。
婢子遵命。秋宁接过信来,眼底思绪万千,却未敢多言一句,快步踏出了房门。
逼迫文婉出京,是激将耶律容安一党自乱阵脚,显露动机的一步要紧棋路。
于谋算,文昭自问此举理所应当;但于私情,她不愿见露骨的惨淡结局,也盼文婉能懂事些,以大业为重,一颗心回到她的身边来。
文昭坐在窗前望月,脑子里回忆着今夜萧妧送来的密报内容,眼底流露出了些许欣慰的容色。这人哪里是混世魔王小纨绔,分明是个做事的干才,毫不逊色于她萧家的任何一位前辈。
想来,萧妧的这些可怜声名,大抵都是她明哲保身的好母亲苦心孤诣营造的假象。
只可惜傻孩子终究年幼,辜负了萧蔚多年的良苦用心,因萧妧不务正业而母女不睦的戏码也算是白费,只领一个差事便直接把马脚袒露的干净。
文昭边想着这些症结,边敛眸苦笑。
京中的人啊,都带着无数假面,有人拌蠢装痴是为保命,有人则是为了掩盖心底龌龊忤逆的思量。而皇帝的身边,少闻真心话,少见实诚面。
伴君如伴虎,根基过于稳当和名声过于响亮的勋贵,无人愿意真心实意往天子的身边靠拢。
推己及人的换位思量,文昭也能理解云葳踟蹰不前的审慎心境,身为相门嫡女,爱恋一个帝王,舍与得于年幼的云葳而言,都过于重了。
长夜漫漫,只余飘渺更声。
时近四更天,文昭行至廊下,召了槐夏入内,交给人一封帛书:
你今夜便带着殿前司人马回京,务必尽快将此令交到宁烨手中,让她即刻南下。
是。
槐夏感知着帛书中包裹之物的触感,脸色肃然,接下差事后,便披星戴月,直奔京城。
翌日天色晴好,午后清风徐徐。
文昭小憩醒来,见别院内莺歌燕舞好不热闹,便起了外出游玩的心思,遂招手唤了随侍:
去知会云侯,一刻后别院门前候着朕,与朕一道去西山散心。
云葳难得空闲,正美滋滋窝在房中读书,听得文昭又要拉她出去吹风,小嘴顷刻撅起了老高。
也就是邀约之人是文昭,换了旁人扰她清闲,她非要把人打出去,再用书卷打爆这人的头!
两刻光景倏忽,二人一前一后,缓步跋涉于深山石阶上,一心事满腹,一兴致缺缺,半晌无言。
身侧的随侍见主家情绪不畅,一个个的也都低眉苦着脸,暗暗嘲讽:您二位这可真是散心
好不容易抵达了山顶,文昭与云葳几乎是在同时长舒了一口气。
小芷有心事?文昭习惯了云葳的安静,却有些意外她小小年岁竟会长吁短叹挂嘴边了。
没。云葳慌忙摇头,顺口敷衍:山高坡急,有些累,陛下恕罪。
文昭瞧着她呼吸平顺,一点无有累着的模样,不由得觑起了凤眸,转头将视线落去了四下的景致。
不得不承认,别院周遭的风光大好,山色湖光,应有尽有;飞禽走兽,各竞九天。
小芷可有想去的地方?文昭环视一圈,淡声询问:
下次再来不知何时,若有中意之处,该去游览一番。朕打算后日清早回行宫,明日得闲。
山巅的风有些吵闹,俏皮地牵起了云葳鬓角额心的碎发,高束的马尾直直吹向前,胡乱拍打着她的脸颊。
陛下决断就好。风力太猛,云葳只想下山去。
朕忘了,你是个不喜游玩消遣的小呆子。
文昭讪笑着与人打趣:罢了,那明日就留在别院,着人给你备些可口饭菜,随朕小酌抒怀。
云葳转眸俯瞰山下的驰道,找寻着桃枝的身影,这人留在山脚没有跟来,大抵是要寻找溜走的机会,好能通风报信。
该拖延些时间帮桃枝打个策应的。
瞳仁转了好几圈,她盯上了半山腰一个尚算精巧的小八角亭:陛下,山间风凉,南面半山处凉亭外繁花正盛,该比此处舒适惬意些。
难得云葳主动提议,文昭循着她的视线望去,想也不想就直接应下:那便过去罢。
走在半路,云葳小声发问:陛下明日在别院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