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眼打量着这房间的布置,目光从屋顶横梁上吊着的菜篮子,到墙上斑斑驳驳的陈年污渍,再到门口通风出生着的小炭炉。
最后,到门口殷勤的一大一小两个人影。
“好久不见,鲁先生。”
勉强说话的动作牵扯到他胸前的伤处,萧远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胸前的绷带应声洇出鲜红的血迹,层层叠叠的白布转眼间湿透。
鲁明有暗道一声夭寿,急急忙忙走过来帮萧远处理撕裂的伤口。
“大人莫要讲话,此伤凶险,需得卧床静养。”
鲁明有手上动作不停,头顶有几根没收拾妥当的白发随着晃动,萧远看着看着,又陷入了沉睡。
等鲁明有帮萧远重新包好了伤口换好了药,萧远已经又恢复了之前无知无觉的模样。
“先生,他怎么了?”药童问。
看萧远方才的架势,着实有些吓人。
鲁明有随手擦去额头的汗水,道:“无妨。能醒过来就是迈过了鬼门关,他底子差,身上伤处失血又多,且有的养呢。”
“人睡着了,才是最能恢复精神的时候。”
说着,鲁明有手使东西离开了萧远的房间,院子里,立着一座新坟。
鲁明有看了一眼,就移开了视线,叹了口气。
京城疫病事了,老郎中思前想后还是觉得不妥,连夜拖家带口打包行李,想着早点离开是非之地。
没想到,刚走出京城,就遇上两军对垒。
按照鲁明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习惯,他肯定是要转头绕路离开的,但那天鬼使神差地他多看了一眼,就这一眼,差点把他整个人搭进去。
他舍了马车不要,带着小药童躲进路边的草丛,看着漫天飞来遮天蔽日的箭雨,看着萧远身边的人越来越少。
那人穿着一身惹眼的红袍,骑着高头大马,好像生怕对面看不到他在哪里。
鲁明有急得冒汗,却不敢上前。
又一轮攻击后,萧远落马,胸前插着一根长长的翎羽箭。
他身边有个看上去极为忠心的侍卫,拉着萧远的手痛哭嚎啕。
鲁明有藏身的地方,正好可以从缝隙中看见萧远落马后的情景。
他那个侍卫颤抖着试了试萧远的鼻息,然后起身,趁着四下纷乱,他脱去了萧远的外袍披在身上,让自己的马驮上萧远不要命地往外跑,而他自己则收拾好仪表,拾起了萧远的佩剑。
鲁明有接到萧远的时候,剧痛和失血已经让他陷入昏迷。鲁明有的靠近唤醒了萧远最后半分理智,他攥着鲁明有的衣角,苍白的薄唇开合,鲁明有俯身细听,才听出他说的是:
“逐风。”
“逐风。”
“逐风。”
等鲁明有后来趁着夜色去战场上寻觅的时候,已经一片狼藉。
他找不到那个侍卫的遗骸了。
或许早已和满地的血污混在一起,或许被朝廷的人提前收拾了去,总之,鲁明有无功而返。
他只带回了一捧战场的血泥,为他起了一个空冢。
聊胜于无。
鲁明有逃离京城的脚步被萧远彻底拖住,他索性在这片农庄租了个便宜的小屋,等萧远伤好得差不多了再考虑离开。
小童只道他师父是医者仁心。
但鲁明有心里清楚,根本不是这回事。
他不知道以萧远的聪慧有没有认出他这个人,当初萧远跟唐聿把他堵在医馆的时候,萧远的眼神中满满都是谈究。
多年以前他们是见过的。
当年寒水溪村瘟疫横行,鲁明有使劲浑身解数,终于把村子保了下来,之后他心有不舍,在当地留了几年。
几年之后,或许是骨子里有风,他又打算踏上漂泊的旅程。
临走之前,他到当地的佛寺里祭拜,祈求一路顺风。
老住持已经死了,寺庙逐渐破败,而鲁明有在破烂的佛堂里,第一次看见如此清俊的少年。
那人一看就是外乡人,鲁明有在寒水溪村几年了,从没见过那样标志的男子。
他双手合十,虔诚地跪在佛前,不是请愿,是请罪。
打听别人隐私本来不该,但鲁明有还是忍不住听了一耳朵,他听见那个年轻人虽然面对着菩萨,口中喃喃的话却仿佛对着另一个人倾诉。
他倾诉的那人名叫茂辰。
从只言片语中,鲁明有推断出那个叫茂辰的是眼前这人的幼年好友,他答应有人外出游历会帮他来老家看一看,没想到他来得太晚了。
他身上带着充足的盘缠,他本该在来时第一次路过寒水溪村,就把那人的父母接出来到城里安置。
但是他一心求学不愿耽搁,想着过几年学成归来时再践诺不晚。
然而等他来了,友人的故乡早已人事全非。
看来,那所谓的友人的亲族,都死在了洪水瘟疫之中。
本来只不过是萍水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