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不一样了。
几息之后,李承沣平静下来,拉起地上的唐聿。
“你为何没能杀了他?据我所知,萧远不过是一个文臣,哪怕学过两天功夫也绝不是你唐家家学渊源的对手。”李承沣问。
“他身边有个武力极高的侍卫,”唐聿想起萧远身边那个不发一语的少年。
“可曾看出他是何师承?”
“不曾,”回想起二人短暂的交锋,唐聿后知后觉感到些许微妙,“屋里黑,我未曾看到他出手,他便从身后制住了我,他力气极大。”
“你被萧远的人捉了?”李承沣眯起眼睛,闪过一丝怀疑,“那你是如何脱身的?”
“臣……他……他放了臣。”唐聿觉得颇为丢脸。
“那你就直接回宫了?”李承沣激动之下不觉提高了嗓门。
唐聿苦笑一声,“他早便猜到是陛下命臣前去。”
唐聿想起萧远说:“他如果只会耍这点不入流的手段,那不如直接把江山拱手让给旁人坐吧。”
这样大逆不道的话若是说给李承沣听,他定要算萧远谋逆不可,但是不知怎得,唐聿偏生从这句话中咂摸出一点别的意味来,不是恶意,是什么,他也说不好。
话到嘴边打了个突,唐聿又原封不动地咽了回去。
他明白自己应该把萧远反心已露的话告诉李承沣,但就是没什么头绪。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他不该说。
“此事不得叫旁人知晓,”唐聿心猛地一跳,听见李承沣说,“他日,我定要萧远死无葬身之地。”
新帝没能一击杀死他忌惮的手握权柄的重臣,只好继续在朝堂上当一个笑呵呵的祥瑞,看着左相右相打着圣上的名号你来我往,说着“甚好甚好”,就好像个任人打扮的小姑娘。
唐聿以为自己将陛下对萧远的杀意挑明了,会看到左相或是战战兢兢,或是变本加厉,然而没有,什么都没有。
萧远还是每天按时上朝,和群臣一起朝拜新君,然后拿着“李”字传国玉佩向皇上汇报政务,李承沣从善如流。
不日便到了新帝祭祖登基的大日子。
自打萧远拍板让新帝在檀山祭祖后,坊间传出了些这样那样的流言,但总归掀不起什么风浪,随着登基大典将近,那些传闲话的人就闭了嘴。
风乍起。
萧远身兼监国重任,越过级别略高的右相而站在百官之首,望着汉白玉的高台。
高处不胜寒。
绛红色的官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宽袍大袖翻飞间偶尔显露出刺绣的暗纹,据说赶制这身官袍熬坏了京城好些绣娘的眼睛,
萧远爱红色,尤其爱深厚的、浓烈得发黑的绛红色。按说这般长相精致、身量纤细的男子,着红袍怕是会显得柔媚,萧远则不然。许是他身上没有半分人气,冷得让人不敢亲近,生生将红色穿出了几分惊心动魄。
李承沣走上祭台。
这一身繁复华丽的皇袍自高祖以来代代相传,每一任新帝登基时都要穿着祖传的礼服敬天祭祖,寓意国祚绵长。
李承沣没想过原来这一身正袍和冠冕竟是如此沉重,他少年般单薄的身躯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踏过眼前这几级汉白玉阶梯,他就是大周名正言顺的新君了。
李承沣迈上第一步,霎时间黑云遮日,狂风大作。
寓意皇权的冠冕缀满各色奇珍异宝,沉甸甸的分量全赖一个丝带系在脖子上,而那跟脆弱的带子在狂风中不凡重负,终于断了。
李承沣心下一紧,若是行礼过程中冠冕被风吹落,怕是不祥。
迎面风急,李承沣微微颔首,让风把冠冕压实在自己头上,快步走上了高台。
李承沣走向礼台的身影落在萧远的眼中,他的眸子越发暗了下来。
未及弱冠的少年天子披着华丽拖地的皇袍,缩着头紧赶着完成大礼。
纤细、柔弱、不堪一折,穷兵黩武的先帝竟然只留下了这么一个不像他的儿子。
君王如此,国之不幸。
李承沣站在檀山之巅,擎起头道香,恭恭敬敬地点燃。袅袅烟气里,他拿起古朴的小匕在指尖划开一个小口,一滴血滴落进面前的青铜碗中,酒液上荡漾起波纹。
李承沣双手捧起酒碗,高举过头顶。
风吹云散,拨云见日。
李承沣心道祖宗保佑。
钦天监算了那么久,算出今天是个万中无一的吉日,方才风云变色真实吓坏了他,生怕大典上出了纰漏,列祖列宗怪罪。
好在虚惊一场,想来檀山果真是龙脉所在,转眼间就天朗气清了。
李承沣将酒液泼洒在地上,馥郁的酒香混着点燃的檀香扶摇而上,雄浑的礼乐飘散进肃杀的风。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身后百官跪伏,齐声祝颂。
李承沣清楚地听出了萧远的声音,与众不同的清冷,带着令人不适的高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