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皆重名声,官场中人更甚,但萧远从不是这样。打从入士以来,萧远身上流言蜚语从来没有断过,甚至连他以色侍君的说法都传出来了。哪怕有人说到萧远脸上,他也不过一笑了之。
萧远既知张甾的意图,也就见招拆招:“不知赵大人所谓安居乐业,指的是怎样的光景?”
听萧远这样问,赵廉脸上笑意不改,眯着眼睛活像佛堂里的胖弥勒,“自然是税收。今年风调雨顺,各项杂税应收尽收,甚至多个州县为了庆祝大军凯旋,还主动认缴一分薄利,以示普天同庆。”
“户部事杂,多是些斤斤计较的俗务,萧大人光风霁月,不甚明了也是有的。”赵廉挤兑道。
“赵大人生得富态,想来也是旧居庙堂,十指不沾阳春水,如何体察各州县,尤其是与南越接壤的岭南十四州百姓的生死。”萧远抬眼,上扬的丹凤眼冷冷地盯着赵廉,“一分薄利?赵大人说得好生轻巧啊。”
萧远的视线转向赵廉身后,一直默不作声的户部侍郎王尘,若他有心,此刻就该说话了。
王尘身上已经出了一身冷汗。
他在赌。
要么做左相手中的一把好枪,要么做右相身后的一条死狗。
“臣有本启奏!”王尘一咬牙便冒头出来。
“臣要参!臣要参上司户部尚书赵廉,贪墨民脂民膏,欺上瞒下,草菅人命,罪大恶极,罄竹难书!”
“哦?”萧远好像第一次知晓似的,当即便来了兴致,“王大人且仔细说说。”
“武德十年西北大旱,朝廷下拨灾银三千两,从户部左进右出,到了西北三郡府君手上,就剩不到五百两,这中间的缺项,早已被赵尚书中饱私囊。”
“武德十三年西南地动,百姓流离失所,朝廷将数万灾民辗转安置在湖广,开仓放粮十万石。谁能想到,朝廷大开粮仓,灾民却只能分到薄粥一口,尽是搀着石子的霉粮。”
“南越民风剽悍,常年袭扰我大周南疆,百姓可不堪言,先前一役,战火连绵数月,良田被毁,疫病横行,赵尚书为阿谀媚上谎报收成,强征暴敛,岭南十四州几近炊烟断绝,十室九空。”
“你含血喷人!”赵廉怒目圆睁,指着王尘喘不上气来。
王尘好像没听到顶头上司的指控似的,只是面朝高居龙椅的李承沣重重磕头,“微臣所言,句句属实,赵廉恶行累累,实在罄竹难书!”
“王侍郎所居之事,可有证据?”萧远开口,眼中似有笑意一闪而过,这个王尘果然上道。
“微臣府中存有户部十五年的账册,陛下尽可派人查看。”王尘答道。
“一派胡言!”赵廉跪在殿上,声音染上了一丝慌乱,“户部账册自在府衙,如何会在你一个区区侍郎家中?”
“陛下自可遣人将微臣家中账册与各州县出入一一对比,孰真孰假,圣上自有定夺。”
户部阴阳账本的事,萧远也是机缘巧合之下得知,本来还盘算着什么时候能抛出来打压赵廉,没想到刚打瞌睡就有人递枕头,这个王尘自己就抖搂得干干净净。
会审时度势,又有魄力,这个王尘,可堪大用。
除了魄力,他也有点小聪明,明知道自己对上张甾没有胜算,就把皇上搬出来,说让陛下定夺,这下张甾也不好反驳,只好跟着说:“陛下圣明,自能明察秋毫,明辨忠奸。”
有胆有识,还有点聪明,萧远看着王尘在大殿上慷慨激昂,心下已经做好了决定。
“好”,萧远微微勾起嘴角,“那便先将赵廉压入刑部,查抄尚书府,若赵大人果真人如其名,清正廉洁,再官复原职不迟。”
“陛下尚在!”张甾陡然激昂道,“萧远安敢自专?”
萧远昂首直视,龙椅上李承沣的双拳早已在广袖中握紧,额侧青筋暴起,半晌却一语不发,泄了气去。
萧远将李承沣的变化看在眼里,见他无话,从容不迫地转身面向朝臣,笑道:“张大人说我不配议论朝政,我到底配不配呢?”
萧远手探入怀中,昂首环视朝堂,傲然道:“本官手里有一信物,不知同列的诸位是否认得?”